伪装者-于曼丽151

明台的身体好了很多，程锦云告诉他，很快他就可以到后方去了。不能出门的日子，明台就靠做家务事来打发时间。死里逃生后，他仿似变了一个人，或许就像程锦云说的，时机真的成熟了，而明台也长大了。

偶然间，明台在黎叔的房间衣柜里找衣架时发现一个婴儿的摇铃。看着眼前熟悉的摇铃，明台错愕了一下，甚至有些糊涂，有些隐隐约约的害怕。

明台不太明白内心的纠结情绪从何而来，立即关上了柜子。但是，他控制不了内心某种探知的欲望，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生身父母，自己身从何处？

其实，他心底曾经有过寻找生身父母的强烈欲望，虽然母亲死了，父亲应该还在，父母姓氏？家庭的背景？都是自己最想知道的。

晾完衣服，明台回到房间，重新打开那个木头柜子，把摇铃拿起来仔细看了会儿。然后，又把一个压在箱底的用红色绒布扎起来的旧相框拆开来，翻转相框来看，老式相框里放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一张全家福。看着照片上的人，明台傻了。

从小到大，明台都是看着明公馆客厅里的那幅素描来思念母亲，几乎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出母亲慈爱的面容。

如今，照片里黎叔的妻子与自己母亲的素描合二为一了。

他可以想象，当年的生父是如何的痛苦、无助、彷徨。妻子为了救人被当场撞死，他居然不敢去认尸。儿子被人抱走，他也只能默认。二十年前父亲与母亲的生死诀别，历历如在眼前。

明台紧紧地把照片捧在心窝上。

明台喃喃自语，“姆妈……”不觉潸然泪下。

忽然，听见有人拿钥匙开门，他知道是程锦云回来了。来不及把相框包好，就直接关紧柜门，转过身来，打开帘子走出去，脸上挂着笑容，掩盖着自己的不安。

“明台，你看谁来了？”程锦云含笑站在门口。

明台一抬头，看到是明镜和阿诚，不觉一震。

明镜穿了一件很朴素的旗袍，却依然风华光艳，走进房间的一霎那，明台就像迷途的孩子看见了亲人一样，心里震颤着，别有一种滋味涌上心间，他想回“家”。

“明台不孝，让大姐担惊受怕，受了无数的委屈。明台该死。”明台当即在屋子的中间就给明镜跪了下来。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明镜一把揽在怀中，紧紧地抱住，仿佛失而复得的一件宝贝，泣不成声，哭得肝肠寸断。

紧接着明镜看了明台身上的伤后，哭着骂他不孝，问他怎么就也走了这条路，问他有没有想过她这个姐姐？她这几日身心交瘁，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她原本想好了，她要过来好好看看他，安慰他，疼爱他，坚决不发火，不哭。可是，一进门心就泛了酸， 她本就是一个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一个不染沉渣的人。这次为了配合营救明台，为了不让明楼的身份被怀疑，她忍了好久，也做了好几日的戏，此刻一看见明台的伤疤就彻底故态复萌了。

明台见她这样伤心难过，满心都是歉意，不停安慰道歉。程锦云被明镜的情绪感染了，也站在一边垂泪。

明镜渐渐止住眼泪，说起了黎叔要送明台离开的事，她舍不得，说明台要是真的跟黎叔走了，将来他们姐弟要是再见面，就难了。

明台却道:“姐，等抗日胜利了，我一定回来，好好孝顺姐姐。而且，我一定活着，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跟锦云结婚，为明家开枝散叶，我生好多孩子……”

听到明台的话，程锦云脸红晕了，阿诚从旁微笑着。

“不害臊！”明镜拨弄他的头，“你这样蠢，这样犟，现如今落得一身的伤、一身的病，人家锦云才不肯嫁给你呢。”

“她吃了我们家的茶，拿了我们家的礼金，她凭什么不嫁啊？”明台不依。

屋子里的人全笑起来，程锦云红着脸道:“他就会耍嘴皮子。”

房间里的气氛总算好转了。

明台看到阿诚手里拿着个盒子，便问阿诚，“纸盒子里是什么？”

阿诚马上回答:“都是你的‘遗物’”。

明镜马上拿眼睛瞪他，阿诚恍然醒悟，在明镜跟前开不得这种“玩笑”，马上自己“掌嘴”，赔笑说:“该死，该死。我说错话了，小少爷是吉人自有天相。”

明镜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阿诚淡淡一笑，把纸盒子递给明台。

明台看盒子里全是自己当日被76号逮捕时随身携带的东西，有打火机、香烟、领带夹、戒指，还有，那对王天风送自己的袖扣。

明台略微低下头去，问:“大哥最近好吗？”

明镜道:“他有什么好不好的。”

阿诚道:“大哥其实心里很挂念你的身体，但是，他不方便到这里来。他叫我给你带话，养好身体，身体好了，才有将来的事业。还有，大哥说，你‘遗’……”他把“物”字给吞了回去，继续道:“你盒子里的那对袖扣，说，让你终生戴着，切勿遗失。”

明台心中大震。

他知道了，乱坟岗前，被杀死的依旧是自己的战友兼“恩师”。他们都是“死间”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明台眼睛盯着阿诚，阿诚看到明台在压抑怒火。

几人闲聊一阵后，明镜见明台头发有些脏，便提出要给他洗头，程锦云陪着明镜走进厨房去烧水。

待两人走出房门，明台脸色立即变了，他凶猛地一下将阿诚推到墙脚。阿诚一个没防备，险些没站稳。

“为什么？”明台质问。

“明台，你别激动。”阿诚劝道。

“我的兄弟全都没了！整组人都死了，除了我……除了我，独活，我要知道为什么！”明台红了眼眶。

“明台，你冷静点。”阿诚继续劝说。

“我怎么冷静啊，全死了！”明台怒吼着，眼泪落了下来。

阿诚无奈道:“整个事件，是‘毒蛇’和‘毒蜂’联合策划并执行的，明台，是王天风不守规矩，他做的决绝，没有退路了……我们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却救不了……”他们昨日接到了消息，‘白泽’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需要休养。等身体好了之后，‘白泽’会撤离上海去其他地方继续潜伏执行任务。

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和明楼皆松了一口气，明楼猜的果然没错，‘白泽’确实有后手。只不过军统的‘毒蛛’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红党的‘白泽’。明台虽已经是红党的一员，但有些事、有些人的身份还是不能告诉他，这是纪律，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同志的安全，所以他没说于曼丽还活着的事。

当然了，郭骑云和王天风也没死的事明楼和阿诚也不知道，因为于尚德传给两人的消息只与‘白泽’有关，只字未提这两人，所以两人都以为王天风和郭骑云殉国了。

明台怒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啊？我宁愿死的是我！‘毒蛇’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给我死去的战友一个交代！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过，大哥所忍受的内心折磨比你不知道痛苦多少倍。明台，你是棋子，我承认，你是死棋！你要知道，大哥选择你做‘死棋’的时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阿诚严肃道。

“‘死棋’？死棋都能走活，我的兄弟战友，我的半条命，为什么会死啊，你告诉我，真相！”明台不依不饶。

阿诚吼道:“真相就是第三战区大捷！”

明台呆了。

“明台，你别这样。”阿诚安慰道。

明台彻底懂了。

“明台……”阿诚抬手拍了拍明台的肩。

明台的手渐渐松开，用手捂着脸，难过地哭了。

阿诚也很难过：“明台，这是我从影楼里找到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人结婚照”，递给明台。明台泪眼朦胧地接过照片，看见于曼丽明媚灿烂的笑容，明台的手抚摸着于曼丽的面颊，眼泪全落在照片上。

他还记得于曼丽拍这张“结婚照”时说等以后有条件允许了，与王天风一起再拍一次，可如今却……再也没有以后了。明台终于失控了，他失声痛哭。

明镜和程锦云听到了明台的哭声，两人不禁都心头一紧，赶紧放下水壶跑出了厨房。明镜一进来，看到痛哭的明台，心疼地叫道:“明台。”

明台没有应声，只顾哭着。

阿诚看看明镜和跟进来的程锦云，缓缓道:“没事，明台睹物思人……”

明镜向明台走过去，“小弟。”

明台手里攥着照片，忍着泪。明镜把明台揽到怀里。

阿诚给程锦云使了个眼色，二人退了出去，带上门。

明镜安抚着明台。明台双手捧着照片，送到明镜眼前，向明镜介绍于曼丽，并说了于曼丽拍这张照片时说过的话以及期待，只可惜……说着，他泪水如注。

明镜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照片上于曼丽的面容虽然已经被明台的眼泪湿透，但依旧可以看出那鲜妍模样，美丽明媚又大方，确实可惜了。

明台渐渐止住眼泪后，明镜说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伤养好，让走掉的人为他安心。她还想劝他退出这场战斗，为明家留个男人。明台理解明镜的心情，但却说要坚持抗战到底。

明镜听懂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再继续劝说，只伸出手抚摸明台的面颊，伤心的泪水落下。

之后明镜一边给明台洗头，一边说着明台小时候的趣事，直到已近黄昏，在阿诚的催促下，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而程锦云大概知道了明台刚把痛哭的原因，但她答应过于曼丽不能把他们三人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明台和黎叔等所有人，所以她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