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容器

段冕抬眼看不出波澜，但伴随这个词，席上四肢的剧痛，针一样刺激他的神经，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遍。

果然，只有这样，他才能想起零星往事。

手指隔着距离在男人额间划过，一根若有似无的银线浮出，他嗓音没什么变化，只是接着没讲完的话“那又怎样”

丝线定在右眼的位置

——铿，细弦崩断之时，男人突然往后撤了一步，猛的往后退去。

段冕就这样目睹着吴聪倒地，来阻拦的人神情不大好看，却没法说什么。

段冕正要走，身边男孩虚虚拦了他，小麦色皮肤，整个人害怕得发抖，一张脸因为缺氧而咳得通红，手里仍抓着棍子，仿佛被他紧张的情绪黏住一般

似乎是感觉到了段冕的视线，他低头就看到手中的“凶器”——哐当一声，将那烫手似的棍子扔远，舒了口气，目光停留滞在段冕衣领，语气像是破罐子破摔“你就是段冕？？那个容…”

“谢谢你们”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让那少年噤声，安静的有些突兀，段冕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脸涨的通红的人，停顿几秒，才转身。

侧过头，那姑娘已经站到他身后，背着的手放到身前，“紧张”的搓了搓，因为哭了太久，声音有些低哑，头发凌乱。

女孩一双杏眼哭的泛红，抬头看人，眼底却是不轻易显山露水的机敏。

也没有…害怕

他视线并未多作停留，蜻蜓点水的看过，侧开身子，淡淡嗯了声

那少年嗷了一嗓子，登时脸更红了，他接着道“容…容家那个…远方的亲戚吗”

“不是”

这人想问的，其实是“容器”吧？

果然，他直接点头称对，语言里带着点含糊不清的急切“许是我记错了，不过刚还是谢谢你啊”

段冕不予多说，只是很轻的点了下头，便转身走开了

那姑娘又满眼感激的看着男孩

他摸了下后脑勺，对姑娘摆手，不好意思道“哈哈，闵嘉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个顶多就是，举手，之劳，额，聪哥呢，我看看他先”

段冕撸起吴聪的袖子，握上他的胳膊，依旧冰凉，屋内昏暗，这么凑近了看，竟有些苍白？不像是平日不着阳光的白皙…段冕身边多了道影子

少年问“聪二没事儿吧？”

“不知道”他拇指很轻的拨开吴聪的眼皮，傅涛猝不及防被吓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我艹…他，他眼珠子呢？”

段冕淡声回答“掉了”，他倒不意外

只是那少年，就不一定能及时回过神儿了，他哆哆嗦嗦的说“怎，怎么…可能是掉了，丢哪里去了？还是让人挖了？”他看向段冕，已经顾不上掩饰眼里的戒备

段冕弯着眼睛，打眼一看，真像是哄哭闹小孩的邻家哥哥，他目光玩味的盯着“小孩”的表情，张开手，道：“在这里啊”

男生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上面两只圆滚滚的球，正直愣愣的盯着他

“——啊”他惨叫一声

“涛子你怎么了？傅涛？”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个人来，他正一脸急切的…给了自己两耳光

“…步凡…你打我做什么？”

见他还认识自己，步凡放下心，回道“你魇着了”他缓缓收回胳膊，有些尴尬“就…想着叫你清醒清醒，你感觉怎么样？”

少年双手掩面，末了举起一只手，脸还蒙在掌心，闷声闷气道“还不错，就是有点丢脸，尚可接受”

“真的假的？”步凡半信半疑，礼貌询问

傅涛听着有些不对劲，但这个时期的男孩子总是面子大过天的，他道“真的…吧”

“那给你看看这…”

“段冕呢？”

二人声音同时响起，随后便是傅涛抬头的惊叫“我CCCCC！”

这边少年张牙舞爪，段冕看了直扶额，傅涛再瞥到步凡手掌时，空空如也

他只觉得害怕，一低头，就看见两枚眼珠被打掉的东西滚到他脚边，偏棕的瞳孔映着他，一张吓得惨白的脸

傅涛又要大叫，突然自己的手被抓住，捂住了嘴，手背上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有些凉，也严严实实，他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吭还我”

见他挣扎的厉害，段冕靠近他耳边道“别叫唤”

这声音一听就是那个“魔鬼”，傅涛忙不迭点头，刚一松开，少年就喊了一句“凡哥！”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委屈

段冕拾起吴聪的眼睛，却没再往男人的眼眶里塞，因为根本没用，它们会自己跑出来

作为旁观了一套“流程”的人，步凡自知肯定瞒不下去，便主动与他攀谈：“我们不是故意要试探你”他这话看着没头没尾，旁人恐怕是不懂

步凡说“听闻旁系亲属里，几位阁主因自身天分不高，所以秘密豢养了一个容器，将无法化解的东西，全部存进它的身体，主宅派了人几次暗中搜寻，皆无果而返，可巧就巧在，我们几个偷溜跟去时，那里出了意外，将楼中所有人都包进了这里，甚至牵连了普通人。”

他无奈笑道“所以误打误撞的，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也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听栾翼叔刚刚的话，才确信你就是…嗯”

“你认错了”段冕抬了抬眼，站起身，借着窗外朦胧的光，能看见吴聪的胳膊，白的泛着青紫，像冻僵的尸体。

步凡以为他是不想面对那段沉痛的回忆，自觉失言，低声说了句“抱歉”

段冕“……”

傅涛觉得自己体内的星星之火，正在猛烈的燃烧

他们这样做，就好比一个疯了18年的傻子，高考前两天吃了两颗聪明药，就能智商250，踹进高等学校的大门，不光不公平，而且不现实。

最主要的，是做聪明药本人还吃不着，天天被逼迫，简直了，真是简直了，太狗血了，毫无人性啊这

段冕没再给两人“同情他”的时间，问道“栾翼是旁支？”

“是啊”

“那他为何要当着你们的面，告诉你们我就是那个容器”段冕提醒两人

傅涛恍然大悟，但又思忖着说“会不会是想把我们灭口？所以才告诉我们真相的？”

步凡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用“既然你这么说，也确实有可能，坦白来讲，我们不能相信你们任何一方，我想你大概明白，这是趟浑水，我们必须控制那些异心，但我同样不能信你”

说话间，就像个小大人

他皱着眉，想起段冕方才只是点了两下，就把吴聪放倒了，神情严肃起来“如果你想复仇呢？”他笑了笑“危险系数太大，我们不敢赌，到时也一定会把你困死在这里…即便你是受害者”

他死死盯着段冕的脸，想从细微的表情里看出破绽，很可惜，没有，他喟叹一声，道“我信了”步凡笑嘻嘻的说“真心感谢你不是那个苦命人”

段冕平静的说“是吗？”

听的步凡一个激灵“是啊，怎么？你还怀疑上了？”不是说这个容器被关了好多年，已经疯魔，不记事了吗？！

段冕不置可否，如果步凡真的相信，就不会同他讲那些“天方夜谭”了，虽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栾翼的一句容器，身体会本能做出反应

如果是因为想找一个代替品，那么他们为何会选中自己？比起这个，倒更像另一种试探，例如…他们知道“替代品”会失去一些记忆，便于更好的掌控

仔细想来，他甚至记不清来此之前的事，就连名字，都是从梦里得知的

那个人是谁？真正的容器？还是梦魇？他自己又为什么带着一具空壳，来到境地？

无数疑问浮上心头，他觉得这一幕熟悉——一位老人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眼前是个半大孩童，他眼神空洞，轻声回答：“…我不记得”

……

待步凡腹诽完，发现段冕早就不在身边，倚着窗，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的仿佛定格一般。

他们被关了很久，外面像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也看不清，不知冬夏，不知昼夜，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管死活。

没信号也就算了，一人道“太奇怪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居然是九月十七日”

若他没记错，刚是有人说前早看日期，还是九月五日，凭空多了12天，入境后，即便是“横插一脚”时间也该是从死者降世之时算起，因而这个阶段，时间不会太快，且都是随失魂者潜意识里的时间概念来算，至少会有“硬性规定”强制入睡…

傅涛走近，斟酌开口:“你…你说这外面黑成这样，还要窗户干嘛?”

“你问我，我问谁”

傅涛点点头，乖巧僵硬的站旁边，并没有被他的语气冻走，但也不敢看他。

想起方才傅涛吓傻的样子，此刻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你怕我？”他出声，傅涛又一颤，段冕缓缓道“那还跟来？”

“…”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其实我以前也有个…嗯”才刚认识，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而且奶奶说过，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同情，每个人都有能力去好好待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感觉你特厉害，待在你身边有种安全感”他说真的，就这人刚刚“英雄救美”那股劲儿，他就相信，段冕未被豢养前，定是个懂得礼仪的人，可惜世事难料，被人利用…

段冕面露复杂“你想要个爹？”他指了指那个和事佬“问他要”

“……”这特么的

气氛依旧凝重，难免有不疯的

有人终于坚持不住，任凭如何安抚，精神状态都不怎么理想，…他们非说自己听见有人拍门板，那惊恐的眼神，如同真的看到了鬼一般，还顺带把别人也唬得神经兮兮。

女人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哭喊着冲向那扇木门，两扇木门看着破旧，撞上去，就像是有堵墙贴着门板，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亦进不来。

本就是静谧的空间，加上那些人的哭喊声和拍门声，显得更加恐怖和阴森，他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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