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的闹钟将银时唤醒。从沙发上起来、穿衣服、去卧室叫醒神乐,花费不到三分钟。他尝试甩了甩胳膊上挂着的生物,无果,遂放弃,任由其跟着自己走进洗漱间。
自从昨晚的坦然交心后,神乐更黏他了,这并不是错觉,虽然不得不承认自熟悉后她一直非常亲近自己。可现在紧贴在身上的触感是真的,无法忽视也是真的,他又不是木偶。况且十七岁的姑娘,不可能什么都不懂,可见多么信任自己。
他虽然嘴上不把门,到了真正承诺的时刻,心里再怎么蠢蠢欲动,也不可能立刻过渡到那方面的事吧!
银时僵直,脑子里迅速闪回了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他要终止这个话题,单方面的。
他弯下腰在柜子里新找到一副洗漱用品,这还是神乐第一次在他家过夜。
然后低头,正对着女孩水汪汪的眼睛。
因为个子矮,神乐只能仰着头才能做到对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就是如此直观。
胳膊上的触感还在,他没敢动,怕勾起不该有的火,吓到她。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绯橘色的碎发。
“啧。”头发睡乱了,鸡窝一样。
像是对注意力的掩饰,银时毫不留情地收回胳膊。
神乐手下猛得一空,身体的踉跄使她下意识去抓身旁的事物支撑,然而银时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他难得露出极为强势的一面。健壮的手臂穿过腿弯,他将女孩单手抱起,障碍物被挥在角落,把人放在洗漱台上的动作却不那么温柔。
神乐感受到隐隐危险的信号,翻身想逃。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小腿,明明隔着一层睡衣,可热度还是源源不断地蒸腾上来。银时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并不打算开口。
“小银?”
“……”
大手还在游移,男人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神乐倒吸一口冷气,可那手掌仅仅停在她的膝盖上便不再活动,比不安更多的期待也落了下去。
“神乐也对其他男性露出这个样子吗?”
女孩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啊”得一声愣住,紧接着脸颊骤然一热,暧昧地滑到了颈侧,指腹缓缓搭在脖子上。男人的呼吸加重,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停顿。
“怎么可能啊!”说实话她也相当紧张,哪怕是最亲近的小银,也是异性。她羞恼地为自己开脱:“我怎么可能对其他人做这种事,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
浓浓的醋意,可惜针对的是空气。
神乐将那只搭在脖颈上的手再度贴回自己的脸上,侧头安抚性地蹭了蹭。
他的占有欲要溢出来了。
银时终于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有时候行动大于思考,反应过来才想起做了出格的事。
手上绵软的触感让他不愿就此收手,他固执地不去接话,拾起一旁的梳子缓缓梳开女孩打结的头发,任凭怎么扰乱心扉都装作是个木头。
打算等她长大再说,可是如果神乐回来真的带了一个陌生男人怎么办。是不是也像这样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然后向他介绍自己——这是我的邻居。
「这是我的邻居。」
不爽,相当不爽。
神乐不知道银时一个人又脑补出什么狗血桥段,她乖乖地坐在洗漱台上,感受男人给她梳头发的服务。
突然头皮一疼,神乐瞄了一眼,银时在跟顽固的结较真,他可能第一次干这种活,不好掌握力度,额头上渗出细汗。
他握着手里不小心拽断的两根纤长发丝,再瞧了瞧成功脱困的结,呼了口气。
神乐瞅了他一眼,现在这个高度她可以做到完全跟男人平视。过近的距离让她的呼吸变得紊乱,女孩克制住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回头在洗漱台前的镜子中看见映着的自己。头发被梳理得顺滑如初,用手穿过没有任何阻碍,银时不知什么时候把她的那对发夹也找来了,可惜不会扎丸子头,到最后还得是神乐操作。
银时的手不由自主穿过及肩的长发,在那里停留。
女孩早已跳下洗漱台,正对镜子摆弄刚刚扎好的一侧丸子头,嘴里叼着梳子,无暇顾及他。
另一侧散落的头发被托起。
此刻,长方形的镜面清晰映照出两个亲密无间的人。
银时把神乐的动作尽数收在眼底,他垂下眼睑,灵活的手指蛇一般在女孩的发丝中穿行,他找好了合适的高度,很快扎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揪,再把发夹扣上,一个大家都熟悉的神乐诞生了。
“怎么样?”
“还可以啦。”神乐碰了碰头上两颗丸子头,确定没有出现一正一歪的情形。于是她慷慨给出只对特定之人的奖励——一个脸颊吻。
她轻快地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牙齿,像一只得寸进尺的兔子。
“这是标记,代表小银以后属于我了,谁也抢不走。”
第xx届青少年体育竞赛如期在东京体育场举行,来自各地的高手如云,大多数的参赛者都名不虚传,他们在很小的时候被专业人士看中,开始进行正规训练,不过如果想要走到更大的舞台,这里才是绝佳的展示平台。
神乐在后台紧张地搓手,开幕式的音乐已经响了,还没看到银时的身影,他本该如约到来,不过眼下的比赛最为重要,她拍了拍脸,接过教练递来的毛巾,擦掉手心冒出的汗。
女孩潇洒地扯开披在身上的外套,衣服在空中肆意飞扬,就像一面旗帜。亮红色运动服的设计根据了她的身材,十分修身,也方便她以最大限度地去发挥自己的实力。
神乐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前方是终于等来的挑战,背后有她的支持者。
胸前上衣绣着她的名字——KAGURA,代表她的学校,在此迎战。
银时在车道上焦急等待。两侧道路都被堵死了,无法超车,他不信邪地在方向盘中间又按了两下,喇叭发出持续的巨响,车流缓慢向前挪动了一米,就再也不动弹了。
他瞄了眼手表,在驾驶座上狠狠一躺,拳头砸了下车身。
烦。
早知道大道施工被封,他就不该开轿车,与其等着工程结束,不如自己采取新的措施。
银时果断调转车头,将轿车停在最近的一个收费停车场上。
关键时刻他不在乎那些钱了,顺手拦截一辆机车,随后胡乱将自己裤兜里的钞票塞给车主,看也没看便跨上座位。
“借用一下!”
黑色尾气里留下了破碎的喉音,两轮的车子以恐怖的速度超越视野内所有车辆,消失在道路尽头。
车主沉默地扯了扯手中一沓购物小票,里面掺杂了几枚几十日元钢镚。
“……”
坂田银时稳住心绪,用手机导航调出体育馆的方向,他选择了更僻静的小道,只是距离远点儿,还有六公里。
他不想白费神乐送给他的门票,沙尘和细小的石子在脸上剐蹭,表盘上的数字令人胆战心惊。
幸亏是小道,没有测速仪。
机车躲过地上的土坑,险些一头栽进去。
一口银牙差点儿咬得稀碎,伴随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机车在门口一横,掀起风沙,颇有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
银时自认自己的确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头盔都没忘记戴。
他呼哧带喘地在工作人员那里登记了身份信息,风尘仆仆便找了个空座坐下,胃里一阵上涌,他好久没像现在这样飙车了,要是真的赶不上才叫丢人。
银时顺手一摸兜,还是鼓鼓囊囊的,他不解,全掏了出来。
东西杂七杂八掉了一地,他出门在超市给神乐买了点她爱吃的零食放在后备箱,大部分余钱还在这里,购物小票却不翼而飞了。
不会把阿银当成偷车贼吧……银时弱弱地想。
男人忍住吐意,摇了摇旁边观众的肩膀,询问比赛的进度。那热心人特意把比赛号码顺序给他看,嘴里还念念叨叨好不容易见到女儿给她一个惊喜之类的话。
神乐的名字好找,还没到她出场。银时放心地跟身旁的热心大叔道谢,脚步一转,脸色铁青,三步化作两步冲进卫生间吐了个痛快,翻江倒海的胃终于不再折磨他了。坂田银时洗了把脸,借着自来水漱了漱口,他缓解了好一会儿,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副作用才逐渐平息下去。
摇摇晃晃从门口走出来,撑着墙,头有点疼。
他的座位离卫生间不远,因此耳朵完全接收到那位大叔突然响起的嗓门,震得银时身体一抖。
“神乐——爸爸看好你!!!”
爸爸?
男人疑惑地抬头。神乐顺着声源诧异地看过来,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找到许久不见的父亲神晃,还有……小银怎么拖着一张便秘的脸。
她咳嗽两声,朝观众区挥挥手,眉眼弯弯,模仿之前的选手在镜头前抛出飞吻。
怎么这么熟练,那个在阿银直播间里扭捏的女孩子去哪里了啊喂?!
银时恶狠狠瞪着台上捂着胸口模仿被击中姿势的人们,话说,神乐刚才是不是对自己投过来嫌弃的眼神?
不等他思考,裁判员搭好杆子,打下手势。
众人冷静下来,目光如炬。
神乐呼了口气,迅速摆臂,一段紧凑的助跑过后,借着惯性在侧方猛得起跳,身体腾空,随后轻盈地落在软垫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眨眼间便结束了。
1.65m。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经过一轮轮的筛选,台下选手数量很快削减到一半,比赛仍在火热进行。
银时挪到位置上,悄咪咪瞄了一眼旁边那位自称为“神乐父亲”的存在……尽管他已经很小心地偷偷打量,还是被对方发现了。神晃见面前这个青年总是若有若无地看向自己的头顶,他眉头一凛,默不作声地摸了下脑袋,然后神情才放松下来,清了下嗓子,道:“小伙子,还有什么事?”
银时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和他女儿之间的关系,但是会死吧,绝对会完蛋吧,这位父亲的气场不知为何,总觉得与众不同,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我和神乐很熟悉。”银时说。
“嗯?”要素察觉,神晃眼珠转了转,在银时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看上我女儿的人多了去了,这种伎俩早过时了!”
额头上冒出一个“#”号。
银时表面上坐怀不乱,内心早就跑起了火车:你是不知道那姑娘一顿几碗米饭,踢人又疼,真的会嫁得出去吗,对了还有把看管费结一下。
他当然没敢吱声,重重地咳嗽一声,继续看比赛了。
第二轮比赛也在此结束,神乐不负众望,顺利晋级。她扫了一眼剩下的参赛者,屈指可数,要角逐出前三名了。
神乐漱了漱口,在角落舒展身体。小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恰到好处的薄肌在少女身上从不显得突兀,只会增添一份柔韧的美感。她抬起头,环望一圈在座的众人,挺括的背肌暗暗发力,潜藏的力量蓄势待发。
身体向后微仰,手指并拢,她再次猛冲过去——
小腿勾到了杆子,观众眼里不过是轻轻一碰,那杆子就掉下来了,和女孩一齐倒在垫子上。
神乐私底下训练很少会挑战这个高度,一是身高原因,二是太考验弹跳力。保险起见,偶尔还能勉强跳过去,谁知这次比赛的参赛者实力的确不容小觑,要拼尽全力了。
她歪头蹭掉滑到脸上的汗,谢绝了教练递来的毛巾。
等待着1.69m的第二次机会途中,又有两个选手被淘汰下来。
待轮到自己,神乐加大了弹跳力度,纵身飞跃。
过杆了!
她喜悦地将手掌高举到头顶,重重拍了拍。
神晃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他不客气地拽住银时的衣领:“小伙子,虽然不知道你的姓名,但现在就是为神乐一同开心的时刻啊!”
银时不受控制地抖了三抖,不愧女儿随爹,力气一等一大。
然而比赛还未结束。
神乐思索片刻,低头跟裁判员商量一句,后者点点头,转身将杆子又增了两厘米。
跳高项目,如果到达了某个极点,再加一厘米都是质的突破。
虽然前三的位置已经稳了,可她想保冠军。
她听见观众席上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余光看到其余两个参赛者跟自己的教练争论。
就拼这一把。
神乐闭上眼睛。
同龄的女孩子学习化妆打扮时,她在和腾空过杆较真,身旁的同学们一个个早早地脱单,她在与心理恐惧博弈。
现在她掌握了新手化妆的教程,但仍然不会画眼线,黑黑的一坨糊在睫毛上,自己都看不下去,但是还有很大提升空间;至于对象……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嗜甜如命、嘴不饶人的自来卷,她坏坏地希望,最好直到三十岁某人也没有女朋友,一直等她回来。
等她得到了足够的名望与认可,再平等地站在他的身边。
是你重新塑造我,为我搭就坚硬的外壳。
我想,成为你的骄傲。
助跑、起跳……
少女的发夹滑落,阳光从窗边洒下,她的汗珠欲滴未滴,闪耀着夺目的光彩。隐形的羽翼在背后倏地展开,她腾空而起,身躯向后倾倒,终于意料到什么,天花板顿时在视野里模糊起来,泪珠轻轻从脸颊边滚下——
落地。
人群中鸦雀无声,下一刻爆发出持续不断的掌声,有人冲出观众席,朝她奔来。
神乐躺在软垫上,似乎抽干了力气。冥冥之中感受到身体被一双大手托起,稳稳地,熟悉的甜甜味道围绕在身旁,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小银,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