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银时和神乐陷入了尴尬期。
第一是银时自从经历了表白事件后想要处处避嫌,第二是神乐回到家中回想起自己的“一时冲动”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碰巧刚好下楼倒垃圾,两人不得不打个照面,怕驻足片刻又是一派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还非要寒暄一句“吃了吗”才匆匆各回各家。
好像遵从着某种“熟悉的陌生人”之间的仪式。
想恢复到以前插科打诨的相处模式,缺少一个率先破冰的人。神乐那表白时的胆量如今消减了一半,现在的她终究缺乏成年人的良好耐心,隔了不久便忍不住去敲银时家的门。然而在连续吃了三天的闭门羹后,忍无可忍去打听他的去向,得知了这栋房子即将迎来新租客的消息。
银时要搬走,她怎么不知道?
她打开聊天框,庆幸这死天然卷没把她的联系方式删掉。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甭想糊弄过去。
「小银,听说你要搬走了?」
发送成功。
神乐等了两分钟,那条消息仍然显示未读状态。她自讨没趣,扁扁嘴把手机放下。
少女出门遛了半小时定春,狗子在公园遍地撒欢,跟坐在长椅上失魂落魄的小主人形成鲜明对比。它颠颠跑过去,用脑袋拱了拱神乐的下巴,随即伸爪在她的挎包上一搭,“汪”了一声。
神乐似乎明白了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
电子屏幕出现了一条弹窗,显示刚刚发布。
「临时决定的,抱歉。」
她二话不说拨通了语音电话,在对方接听的那一刻破口大骂:“通知都不说一声,就这么绝情地走了?”
“神乐……我……”
对面的话音断断续续的,飘渺得一不留神就会飞走,杂音有点儿大,甚至还有她听不懂的语言。男人好像在处理着什么业务,回应她的同时分神去应付身旁的人。
神乐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握住手机的力气顿时被抽干了。
神乐知道银时有苦衷,可男人不愿轻易对她诉说,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承担,把她当局外人放在身后。
难道他还将自己当作隔壁家的小孩子吗?
神乐又生气又难过。
她想立刻马上去质问银时,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害怕被讨厌,害怕小银因为自己的种种任性搬家,然后一走了之,删掉所有的联系方式,再也不回来了。
银时在电话那边喊了几声,迟迟听不见回话,还以为信号断了,于是换了个空旷的场地。
“喂?”
他恐怕神乐独自一人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开身。他忙着变卖家产,提出银行里的积蓄,准备护照和一切出国需要的东西。直播间也关闭了,解封时间未知。出国的事银时没有告诉神乐,他怕女孩脑子一热,穷追不舍。
等证件办下来还要一星期的时间,他还没想好如何说告别。
他当然舍不得她。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自己做饭了。”还有心情打趣。
“煮面条记得在锅里加水,上次放你不管,把我新买的锅报废了。还有煎鸡蛋记得翻面啊,下次再煎糊了,糊掉的部分都你自己吃,我可不会捡剩……”
银时吐出嘴里的烟雾,时隔许久的第一口,辣得喉咙干疼。他靠在围栏上,看着远方蔚蓝的天空,那是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一样。”
神乐打断他:“下周我就比赛了。”
“……所以?”
神乐别过脸,坂田银时的嗓音格外沙哑,时不时咳嗽两声,顺着耳机线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你抽烟了?”
“怎么,小神乐要来教育我吗?”他笑得像个街边地痞,“禁烟委员会会长大人。”
神乐不以为然:“你走了,就没人把某个半夜醉酒的混蛋搀回家,更没有哄睡服务了。”
银时心中万马奔腾。哄睡服务?他可不记得有这种东西,如果有人cos成身姿曼妙的护士小姐在他耳边吹风还差不多,被扎上几针也认了,才不是这小鬼叽里呱啦唱得跑调的摇篮曲。
电话那边的人变得犹豫:“下周六,在市体育馆,我想让小银来看我的比赛。”
作为参赛者,神乐拥有一个观众席的免费名额,她想也没想留给了银时。
她不知道银时能否接受。
只是顺利的话,她就会离开歌舞伎町,去更远的地方进修了。
“我会去,你放心训练。”
坂田银时摁灭抽了半根的烟,将烟蒂扔进吸烟室的处理桶。
“好。”
“挂了。”
男人揉着眉心,试图让心中那团郁结之气散开。他回到办理处,继续跟工作人员交涉签证的手续,一套流程下来麻烦得要命。
他这几天坐高铁在日本境内转悠,把案件相关的资料都整理个遍,无暇回家。可能神乐敲了他家的门无数遍,也没有回应,才如此生气。
哪怕他给了女孩自己家的备用钥匙,后者也没有破门而入。
他不知道女孩隔着一道铁门等了他多久,等他给出一个解释。
银时后悔了。
神乐是不是以为自己讨厌她了。
……
为了保证比赛可以拿出最好的状态,神乐适当做了训练强度的调整。偌大的体育馆里,同伴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一个人默默训练。
又一个背越式跳高结束,女孩从软垫上爬起来,看着纹丝不动的杆子,闭眼松了口气。她揉了揉酸痛的腰部,弯腰捡起水壶喝了一大口,顺势瘫倒在地上。
她的余光不可避免扫到了自己长期淤青的腿,青青紫紫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明显。以神乐为例的跳高运动员,或多或少都“负伤”过。碰到杆子,从软垫滚到地上,姿势不对……这些都是造成大大小小伤痕的元凶。
神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抽筋的小腿。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级别的疼痛,相较于一遍遍的压腿,根本不值一提。一声不吭地用力在抽筋部位按压几下便草草了事,至于运动后的肌肉酸痛,即便用筋膜枪也作用不大,只能靠自身扛下来了。
最早接触正式训练的时候,她每天累得下楼都费劲。蹲起这种运动,一组就是几十个,一天三到四组,就算长了一对铁做的膝盖,这么折腾也吃不消。好不容易身体抗性增强,接触到项目的分解训练才是真正的开始。助跑、起跳、落地,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在校队里的两年,神乐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小命掌握在别人手里。
到后来关节脱臼她都能自行处理,用不上保健老师出马。
……
小小的参赛证明卡被神乐捏得发皱,地板硬得硌人,她侧过身端详着印在上面的大头贴,还没有习惯在摄像头前露面,嘴角牵动的肌肉不算十分自然。第一次在小银家参与直播也是如此,心血来潮画了个印象中的妆,最后不伦不类,被迫擦掉素颜出镜。小银还说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青春就是最大的优势,化妆品反而盖掉了那抹纯真。
她还反驳过。
直到表白后男人用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提醒她,与她相比,自己不再年轻。
神乐想快点长大,于是更努力地奔跑、奔跑,拼尽全力,却始终悲哀地发现,她和小银永远存在一段无法抹除的距离。她拼命地伸出手,等待男人回头,然而后者消失在前方的彼岸,自己只抓住了一团光影。
保安来体育馆赶人,喇叭声格外得大,神乐一骨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已经晚上九点了。
她把换下的运动服塞进柜子,在学校附近的步行街一个人走。
神乐的肚子有些饿了,她运动量大,经常半夜加餐夜宵。现在春暖复苏,街边的小摊陆续都开张了,路过街角热火朝天的关东煮摊,神乐在一家饭团店驻足片刻,随后走了进去。
店里没什么人,女孩喊了半天,老板才从里室晃出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蔫蔫问她想吃什么。
神乐盯着菜单,指了一个她没尝过的梅干饭团,然后像电视剧里美食节目的主人公那样抬起头,一双杏眼硬生生睁成了圆眼:“老板,你这里有三色团子吗?”
仿照《孤○的美食家》,这是她晚间档除了狗血剧之外最喜欢用来打发时间的栏目。
交了钱,女孩在老板的注目礼下三口解决掉饭团,那根团子串则握在手心里。她不急着吃,实话实说饭团的味道太中规中矩,梅干的味道太咸,米饭也不是新焖的。看这家店生意如此冷清,味道肯定是原因之一。
就当踩雷了,神乐闷闷地想。她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小腿突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低头才发现是一只讨食的流浪猫,浑身脏兮兮的,也就脸上的毛还算干净,能隐约分辨出是一只小白猫。
说起来,她跟定春就是这么相遇的。
沦落街头骨瘦如柴的萨摩犬,少女心生怜悯,将其捡回了家,从此过上鸡飞狗跳的日子。
女孩生活节俭,凭空多了一只食量堪比自己的狗,更是节衣缩食。
幸好定春没有拆家的习惯,平时也很乖,让她省了不少心。即便小银走了,她也不在家,定春可以做到自觉去喂食机吃饭,也会用马桶。
神乐蹲下身摸了摸那只小流浪的头,看着它兴高采烈地甩着尾巴,湿热的舌头不断卷着自己的手。她刚想把手中的团子掰下一点递给它,猛然想起猫不能吃甜食,才一并将团子塞进嘴里,急匆匆去小卖部买回一根火腿肠,弄成小块看着它埋头苦吃,眼神柔软下来。
“可怜的小东西。”神乐见它吃完,又借了一瓶盖的水。那流浪猫渴急了,几下就把水舔了个干净。
神乐心生怜悯,可惜她已经养不下第二只动物了。
女孩告别了它,没过两分钟又忍不住掉头回来,一人一猫干瞪眼。
那动物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突然凑上前,伸了个懒腰,然后在地上强盗似的一躺,露出柔软的肚皮。
“干嘛,碰瓷?”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悠长懒散的猫叫。
“真是服了。”神乐跟它对视,“我养不了你,你只能另找主人了。”
她脑海里搜寻了许多人选。
新八和妙姐不行,一个上学一个上班,都不像能照顾好动物的人;假发也不行,满脑子除了那个造型奇怪的鸭子容不下其他的;她身边的人要么时间忙不过来要么就连自己都未必能照顾好。神乐带着最后的寄托,拨下一个电话号码。
忙音响了很久,就在神乐差点将它挂掉的前一刻,电话接通了。
对面打了个哈欠,用一贯懒散的口气问她大晚上吵自己睡觉干嘛,神乐闭眼睛都能猜到银时肯定翘着个二郎腿,丝毫不影响做各种不雅动作。
“我捡了只猫。”神乐开门见山。
“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孩叹口气,“在我们学校旁边,好像是被遗弃的,看起来两个月大。”
“你想养?”
“家里已经有一只定春了耶。”
“嗯……猫狗不和。”银时刚办完最重要的手续,难得回了次出租屋,他现在就待在歌舞伎町。“你不会是想让阿银我来养吧?”
他听到一声浅浅的“嗯”字,小猫哼似的。
坂田银时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最多一周时间,找不到新主人就让它自生自灭了。”
神乐早就摸透了这人嘴硬心软的本质,她报了个坐标,很快看见了那个身影。凭借那头显眼的白毛天然卷,神乐一眼认出了银时。
之前的不自在好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两个人不计前嫌,在一大一小两只手不约而同摸上那温暖的小猫肚子时,双双发出喟叹。
大半夜的,聚众吸猫。
小猫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一口咬上银时的手指。
男人痛得哀嚎一声,恶声恶气对小猫龇牙咧嘴:“为什么偏偏咬我?!”
神乐捂嘴偷笑,她盯着银时那头卷毛中不偏不倚竖起来的两撮头发,一左一右,就像两只猫耳朵。
什么大猫教训小猫的戏码。
“小银,耳朵露出来了。”
银时疑惑转头,只见那莹白如玉的手指慢慢抚上他的头,少女掂着脚,呼吸的热气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脖子上,他抱猫的手机械般僵住,而神乐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用撸猫的手法狠狠蹂躏他的头发!
那点儿旖旎的小心思顿时没了,银时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他跳脚作势去打女孩的头,被后者灵巧躲开。
“臭丫头说谁是猫呢。”
反手压制住神乐的胳膊,贱兮兮地试图在她的脑袋上抹上一坨不明物体,结果被一个头槌砸得眼冒金星。银时捂住自己冒血的鼻子,那流浪猫见势不妙早就挣脱出他的怀抱,在脚底炸起毛喵喵叫喊。
“别叫了别叫了,吵得阿银耳朵疼。”
银时把猫捡起来放在怀里,小猫重新获得安全感,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老老实实趴下,收起爪子安心做出猫咪踩奶的动作,软乎乎肉垫贴着皮肤的感觉有些奇妙,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如此小的动物,甚至不敢放重呼吸,怕惊扰到这脆弱的生命。
良久终于等到猫咪熟睡,银时侧过头,神乐不知何时也在街头的长椅上打起了瞌睡,年轻就是好,到什么场合都影响不了睡眠。他想把女孩叫醒,奈何怎么拍打都没有回应,要不是手指一探还有鼻息,生怕昏迷了。
学校离这条街不远,银时俯下身把女孩慢慢挪到背上,期间将猫儿安置在椅子上,幸亏那猫对外界的影响不太在乎,只是重新换了只垫下巴的爪子。它悄咪咪睁了半只眼睛观察男人费力地将熟睡的女孩移动到电动车的后座,然后转过来将自己轻轻抱起,塞进车筐里。它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
电动车在寂静的车道上驰骋,到了学校。银时原想着在这里就把神乐物理唤醒,然后让她回宿舍睡觉去,结果早就过了宵禁的时间,谁都进不去了。
女孩靠着他的后背睡得香甜,她丝毫不介意地环住了银时的腰。
坂田银时心中一动。
阿银是正人君子……阿银是正人君子……阿银是正人君子……银时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手下的车把用力一拧,车子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男人把车停在楼下,前面抱着猫,后面背着神乐,他吃力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四楼,多么遥远的数字,还没有电梯。
银时就这么承担着一人一猫的体重,稳稳地把她们送到了家。只不过神乐还黏在他的身上,银时看了看对门的备用钥匙,决定等她清醒之后再让她回自己床上睡去。
他临时找了个纸箱,最底下铺了层不穿的旧衣服,把猫放在那里。猫咪流浪惯了,虽说环境简陋,却比外面任何地方都要温暖,它再次进入了绵长的睡眠。
沙发上至今还有定春之前捣乱的痕迹,无可奈何之下,银时把背上的粘人精转移到自己卧室。女孩不知道是真没醒还是装睡,一躺到他的床上就不愿起来,仿佛跟他的被褥融为一体,不大的单人床被她占得满满的,连半个位置都没留。
挠了挠头,银时打算随便收拾收拾沙发凑合一晚,看样子明早才能把神乐送回去了。
他正欲转身,一股大力迫使他回头。
两条白嫩嫩的胳膊攀上他的脖子,紧接着女孩的半截身体游鱼般探了出来。
“小银,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知道怎么挽留都是徒劳,可思恋的种子已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脏上,即将破土而出,少女忍受初恋不得的痛苦阙值到达了顶峰,一个声音在身体里叫嚣着:渴望吗?那就牢牢抓住他,把他锁在身边吧……她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可是……已经无法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的心愿了。
真心可以换到真心吗?神乐不再思虑,她闭上眼睛,刚刚经历过呼啸的晚风,双方的体温仍裹挟着相互的冰凉。她发誓接下来的动作消耗掉自己全部的力气。她的大脑乱呼呼的,简直无法思考,唇下的触感是那样温热,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让从未有过相关经验的自己乱作一团。
下一步要做什么,教科书可没有教过她。
神乐就这样紧紧闭上眼睛,面部肌肉紧绷,连肩膀一侧的衬衫滑落了都不知道。
唇上的触感消失,身上的衣服被人抹平褶皱,好端端地盖在身上。
“神乐。”男人生涩地开口,他强迫自己的脚步不再游移。
“我等你。”他不想再辜负女孩的感情,不愿轻易诉说的隐瞒之爱,终于被他倾泻出口了。
银时用指腹轻轻按压在女孩的唇角上,小心地摩挲着,他将情动的碎光收敛于暗红眼眸,露出一个苦涩又克制的微笑。
他在神乐怔愣的神情里果断地重复了那三个字。
没有毫不在意的敷衍,没有对任何感情的轻视,女孩仔仔细细试图寻找一丝伪装的裂缝,然而银时的眼神太过直白,坦诚的心完完全全展露出来。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了银时脸上,咸涩的。
脖子上的力道更紧了。
银时被她勒得差点跪在地上,哄了半天才让女孩破涕为笑。
“一身梅干菜味,快去睡觉!”
“嗯!小银!”
我等你,等你长大到接触了更美更远的世界时,如果你还记得我,那我们就打破一切偏见,勇敢相爱吧。
在此之前,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爱你、珍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