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日就要缩在被炉里吃家庭关东煮
少女在体育馆的塑胶跑道上挥汗如雨，刚刚结束了慢跑一千米的热身运动，接下来就是一些跳高项目的练习。周围没有人，空旷的场地里只有属于她一人的呼吸声，格外舒适。
阳光从头顶的玻璃板上窜了下来，洒在女孩湿透了的短袖上，随后在她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晕，像是一幅美丽的静止画面。
“三…二…一……”
一阶段是助跑，少女脚下的球鞋带动一股劲风，侧身发力，橘红色的发尾在空中肆意飞扬，娇小的身形不可思议地越过了近一米五高度的横杆，完美的背越式跳高。
少女从软垫上爬了起来，今天的横杆高度比往常加了两厘米，算是一个不错的进步。她把器材收回储藏室，用毛巾抹了把脖颈和额头上的汗水，穿好外套，将放在角落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随后瞄了眼腕上的手表，匆匆跑出体育馆。
一月，东京不太冷。仍是零上几度的天气，一套夹克衫就可以美美地过冬。学校早已放了寒假，唯有体育馆对本校学生开放。
少女一路狂奔，穿过繁华的商业街，对巨大LED显示屏投放的电影广告充耳不闻，顺着天桥的人行道，一路躲避开偷偷在夜色暗处亲昵的情侣和刚刚下班的白领。车水马流，她独身一人，居住在新宿歌舞伎町一番街附近还算平静的小公寓里。
哦，还有一只狗。
“定春，不好意思又忘记遛你啦，作为补偿今天可以加餐一份蛋白棒！”少女用钥匙咔嗒一声打开门，被等在门后的萨摩扑了个满怀，通体雪白的大狗用舌头一下又一下舔着女孩的脸，呼哧呼哧喘气，尾巴甩得快要掉下来。
“哈哈哈别闹，还没有洗澡。”话罢，她在大狗的脖子上套了个项圈。
[便利店]
“欢迎光临～”女性公式化般甜美的营业声线响起，在看清来者的身份后，猛得一转，熟稔道：“小神乐，刚训练完啊？今天上新了炸猪排饭，还有各种新口味的拌饭噢。”
“晚上好啊妙姐，你今天还加夜班吗？”被唤为神乐的女孩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颜，“我出来遛遛定春，顺便买点饭吃。”
“没办法，最近道场景气依旧不行，新八这小子又整天闲在家里，假期也不多打份工扶持姐姐我。”志村妙插着腰愤愤不平，手里攥着的价签扫描器快有被捏爆的趋势，神乐赶忙把它抢救下来。
“再干两天，我就辞职。”女子叹了口气，“附近一家酒吧招前台，工资日结还有加成，看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我会支持你的！”神乐竖起大拇指，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志村妙噗呲一笑，从冷冻区拿起一盒炸猪排饭递给女孩，“拿走吧，请你的。”
“嘿嘿，谢谢妙姐！”女孩牵着大狗屁颠屁颠跑走了。
神乐今年十六岁，是日本东京新宿区的一名高中生，特长是体育，最不擅长学习，同样也是运动量和饭量成正比的女孩子。
她独身惯了，自从上周起学校放了寒假，更是闲得无聊。朋友们大多坐高铁回到了乡下老家，别说一年都很少见面的亲人，连每天打招呼的对象几乎都是固定的。
例如老太太登势——歌舞伎町一番街出了名的居酒屋老板，虽说店铺开在灯红酒绿的夜场，但内里可正经得很。她经营多年，名下也积攒了几套不动产，其中有一套就在神乐的对门。老太太总抱怨老伴去世后房子再多也没用，客人也经常能从她粗哑的嗓音中探寻出房子不好租的消息。前两天听说登势把租赁信息放到了网站上，不知道有没有回音。
神乐倒是没什么担忧的事情，她每天固定七点起床，洗漱，给定春倒一盆狗粮，再给自己煮一锅米饭——顺便窝个鸡蛋，然后去公园晨跑和遛狗，偶尔也会接点儿小时工的兼职，循环往复，日子平淡规律，难得有一丝波澜。
女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腕上圈着狗绳，炸猪排盒饭安安静静卧在她的怀里，神乐舔舔嘴唇，心里正盘算该配可乐还是橘子汁，要不然就是可乐吧，炸物即天堂！
她推开单元楼的铁门，定春甩甩脑袋，突然挣脱狗绳，四条短腿倒是灵活，一溜烟跑了上去。“喂喂！”神乐喊，三步并作两步也跟着冲上去，爬楼梯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女孩一步迈了两级台阶，终于在302门口停了下来。
“汪！”
女孩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正要抬头训斥定春一通，视线里却多出一双陌生的，属于男人的皮鞋，不是当下高档的牌子，做工也不属于大师定制的手笔，简单的白色款式，鞋面勾勒出暗色的细纹便了事。它们的上半部分隐藏在主人笔挺的黑色裤管里，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
那皮鞋的主人微微挪动一步，宽大的衣摆也跟着颤动一下，他的手一松，原本拎着的大袋小袋的东西滚落在地。话尾里充斥着挣扎的意味：“小姑娘，你的狗——”
神乐才发觉自己愣神，连忙把男人的胳膊从定春的嘴里拯救出来。大狗恋恋不舍地摇摇尾巴，又委屈地“呜”了一声，蹭了蹭男人的腿，把后者吓得连连躲闪。
他脚下一滑，差点踩在自己买的白萝卜上，好在顺势扶住墙面才没摔得眼冒金星，男人呼出一口气，向神乐道谢：“我叫坂田银时，你的名字是？”
“叫我神乐就好。”女孩毫不躲闪地打量着他，她不像其他同龄女孩子那样羞涩，神乐是个自来熟，平时也大大咧咧惯了。“你是隔壁的新租客？”
“对。”
“噢，”神乐挠挠头，转身在大狗的头上敲了一把，道了个歉：“我帮你捡吧。”
坂田银时笑了笑，也跟着蹲下身收拾平台上的一片狼藉。
男人的黑色衣袖里露出一截手腕，掌心宽大，指节修长，指腹上有一层薄茧。
神乐悄悄比对自己的小手，只有堪堪三分之二大，是钢琴家吗，神乐心想。
她把一盒差点掉到二楼的香菇放在购物袋里，递给对方，随后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回过头准备开门。
“要不要来我家吃饭？”男人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缕这世界上难有的人情味，慢悠悠开口，如同邻里之间相互打招呼那样和谐简单。
神乐愣住，自从两年前登势婆婆老伴的离开，这栋房屋就空了下来，婆婆每个月固定会打扫一次，起初固执得很，不招新租客，久而久之也释然了许多。于是神乐也在足足两年对着紧闭冷清的301房门后，迎来了新的邻居。
“今天做关东煮。”他低头示意手上的食材。
女孩在手心哈了口气，蒸腾雾气蒙住了视线，厚厚镜片下的湛蓝色眼眸却是亮闪闪的。
“嗯……好啊，定春，不能捣乱哦。”
“哎哎，居然还要带上这条狗吗……”
“它很乖啦，不会乱闹的，呃…”
301室响起了一阵撞击声，随后是男人的哀嚎，以定春被送回自家狗窝结束。
“让阿银我来清点一下食材。”坂田银时把两袋子东西一股脑丢在茶几上，瘫在沙发一角，伸出一只胳膊在其中一个袋子里掏了掏，找出一张小票。“油豆腐，白萝卜，昆布，年糕，墨鱼丸……等等，居然忘记买草莓牛奶了！！”他愤恨地向沙发垫捶了一拳，不情愿地趿拉着毛球拖鞋起身，将近一米八的高大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颓丧的气息，打开冰箱门，口中絮絮叨叨：“忘记补货了，呜呜…”
他关上冰箱，从中拿出最后一盒草莓牛奶，又在茶几底下翻找玻璃杯，手指停顿了片刻，最后在桌面上放了两个杯子。
“小神乐，来一杯草莓牛奶吗？阿银我可是割爱给你了呢。”他眼神满溢期待，似乎表示否认就会狠狠伤了他的心。
“没事我不挑食！”神乐刚安顿好狗子，匆匆把自己的球鞋放在门外，将脚趾伸进新邻居给她准备的小兔子图案的拖鞋里，拖鞋看起来是最近新制备的，暖乎乎的绒毛轻轻扫过脚底，不过大小正合适，对于一个独居人士来说，多购买一双，也许恰好为偶然登门的客人免除了光脚的尴尬。
女孩不介意地将杯里的草莓牛奶一饮而尽，呛得咳嗽起来。草莓香精的甜腻充斥着整个口腔，喉咙慌忙做出吞咽的动作，下一秒液体便顺着食道进入胃部。
好甜。神乐咳得眼角流下生理性泪水。
男人连忙拍拍女孩的背，大言不惭：“好喝就慢点喝，要不要把阿银我的份也让给你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快快长高哟～”
一副教育人的口吻。神乐斜睨了男人一眼，后者依旧不自知地昂着头，十分骄傲的模样，那头银白色的天然卷快要翘到天花板上了。
她叹了口气，“我来帮忙吧。”神乐不太相信坂田银时会做饭。
“哎哎别，”男人伸出长臂把神乐推到一边，“初来乍到，可得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艺，看好喽！”他撸起衬衫的袖子，干劲十足架起一口小锅倒腾起来。
神乐闲的无事，又不知道干什么，鼻尖突然钻进一股浓郁的香气，像是那种吊了许久的高汤的味道。她饥肠辘辘的胃部被瞬间激活，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如果没遇见这位新邻居，那么这一餐饭肯定用炸猪排饭配可乐对付了，而这顿快餐已经放进了家里的冰箱里，准备明早锻炼回来吃。
说实话，神乐的做饭手艺仅供养活自己，例如生蛋拌饭茶泡饭之类的简单食物，更升级一点的，炒一个番茄炒蛋——这就是极限了。为了满足正常的口腹之欲，她也曾尝试过比较复杂的料理，可即便对着烹饪书籍边学边做，最后的产品依旧难以下口，索性放弃。
女孩走近一些，指着灶台上的一架小砂锅，“这里炖的是什么？好香啊！”
坂田银时一边切菜一边深沉道：“从早上闷到现在的汤底，少女啊，你要见识的还有很多。”
男人在腰间象征性系了一条小围裙，中间缝了一颗草莓的图案，给这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平添了几分少年稚气。但他料理切菜的手法确实是娴熟专业的，右手握住刀柄，在空中迅速甩了几下漂亮的花刀，锋利的刀光破开空气，随后又重新隐匿在刃里。
坂田银时把切好的昆布放进开水里煮，一旁的厨房刀静静躺在案板上，周围还放有几样食材。神乐目不暇接，身子悄悄凑近去瞅，对方已经把日式年糕拆袋了。
“下面要做年糕福袋。”坂田银时把年糕切成小块，又将早早煮好的油豆腐也切成两半，“小神乐，把香菇丁和葱丝递给我。”神乐连忙照做，男人伸出一只手稳稳接过，随后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油豆腐里，最后拿牙签扎好，便大功告成了。
两个人合力把处理好的满满当当的食材丢进煮高汤的锅里，双双瘫在沙发上。
“等等！”
坂田银时突然发出一声大叫，身侧的沙发也发出“吱呀”的声响，把神乐吓得差点从垫子上蹦起来，来不及发作，男人就屁颠屁颠跑到卧室，翻箱倒柜，下一刻抱出来一个厚棉被，展开铺在小饭桌上。自己则将身体缩进里面，只露出银色的天然卷脑袋和一截上身，平时的死鱼眼也舒服地眯了起来，用腻得不行的嗓音招呼女孩，示意她也钻进被炉。“冬天没有暖乎乎的被炉阿银可是会死掉的！！”
神乐注视着这个前一秒严肃认真下一秒就形象崩塌的男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儿大不中用的挫败感，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这位新邻居的未来相处必然是鸡飞狗跳的。
任重而道远。
女孩松了松头发，也跟着钻进小小的，仅容纳两个人的被炉里。
暖融融的，像扑在定春毛茸茸的肚皮里一样舒服，她的新邻居就在右手边躺着，轻轻打起呼噜，微翘的卷毛不安分地随主人的翻身在空中小幅度抖动着，让女孩联想起了自家的狗狗。
是否也是毛茸茸的触感呢，女孩忍不住胡思乱想。
“咕嘟咕嘟……”
厨房的锅子里已经开始冒泡了，打破了这平和的氛围感，坂田银时睁开眼睛，不太情愿地从被炉里爬出来，被温差激得一抖，夸张地搓着手臂迈大步伐跑去厨房端锅和隔热垫，一同放在被棉被覆盖住的小饭桌上，随后到橱柜里拿出两人份的碗筷，将桌面摆得满满的。
“开饭！”坂田银时一掀锅盖，霸道的香气直冲天灵盖，两人不谋而合发出一声喟叹，拿起碗和筷子。
神乐从锅里夹起一个年糕福袋，油豆腐皮被煮得微微膨胀，拔出牙签，轻轻一咬，被切得细碎的香菇丁和汤汁混合起来在舌尖缠绕，年糕块则软软糯糯的，葱的香气也渗透其中，带来了味蕾上的多重享受。小小的福袋，竟然有如此大的名堂。神乐刚吃完，就忍不住再去夹，她饿得狠，吃得也急，刚刚结束了一轮战斗，喘了口气，碗底一沉，热气围绕着指尖，多出来一碗乳白色的高汤，汤中飘着昆布和萝卜。
“尝尝这个。”坂田银时正埋头喝汤，嘴里说话含糊不清。
神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重新拿起筷子开战。打成结状的昆布很有韧劲，而最为朴素的萝卜更是惊艳，萝卜皮被坂田银时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苦涩的味道，吊了一天的高汤的精华渗入食材里，更多的是被香甜取代。
神乐转而喝了一大口汤，眸子亮闪闪的。坂田银时同时放下碗，一言不发地盯着女孩喝完。
“怎么样？”
“呼呼……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神乐竖起大拇指，打了个饱嗝，缩在被炉里揉着肚皮不动了。
“那当然，这下总能相信阿银的手艺了吧。”
被棉被封印了的两人，谁都没有起身收拾碗筷，胃和被炉都是暖融融的，像是跌进了梦幻乡，真想永远沉浸其中，墙壁上挂着的廉价钟表指向晚上九点，滴滴报时，谁也不曾发觉，缄默着，让这美好更长久的延续下去。
坂田银时把睡熟的女孩叫醒，在被炉里睡觉很容易感冒，况且一个独自居住的女孩在刚认识了一天的男人家借宿，总不是个好主意。
披散着橘红色长发的女孩双眼迷离地穿上鞋，摇摇摆摆在衣架摸出自己的外套裹上，随后关上了坂田银时家的门。
直到坂田银时清晰听到对门的锁门声，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把桌面收拾好，碗筷索性丢进水池里放着，任由其自生自灭了。
时针指到了傍晚十一点，又开始滴滴答答的报时，声波在客厅里回荡，空气中隐约飘着一点煮物的余香，坂田银时打开窗子，让月色和清冷的风驱散这些元素。
夜晚的歌舞伎町一番街刚刚开始，幸亏租下的房子并不处于混乱的中心，耳边较清净些。谁都心知肚明，在人们熟睡时，这里又会发生什么奢靡黑暗的交易，然而坂田银时今夜并不关心。
他关上窗子转身洗漱，回到卧室铺被。
睡觉前，坂田银时拿起手机，点开推特，显示私信99＋。
他瞄了一眼，一键清除未读消息，随后在主页打了几行字。
[最近搬家，和邻居女孩吃了愉快的一餐，没有直播，明天会补，评论区可以打下你喜欢的料理，不过阿银也不会作为参考的哟～]
点下发送键，男人便把手机扔在床头，再也不去管它。
夜色渐深，窗外霓虹灯荧光闪烁，屋内一片寂静无声。而银发青年和少女隔着一道墙壁，已然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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