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同来听戏

那日后似乎有点受凉，第二日起的有些晚，刚醒来，下床走了几步，轻推开窗户，从窗吹来的风，鼻尖便拂过阵阵幽香，是从前在家不曾闻到的，是腊梅。

沈从周取下红木衣杆上的披衣，紧着拢了拢便踩着步子走到窗外院中。

她的房间在后院，平日里好些花草树木都在修剪着，种的不算多，倒也空出来些位子，发丝上已经沾了些雪，再往下走几步，面前的腊梅树看的更清楚了。

即使银霜遍地，它依旧站的笔直，毫不惧此刻的雪意涔涔，花朵半开，散发着它独有的香气。

沈从周回头看了眼床边独台上插着的几支腊梅，前日还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已经绽开，整个屋子都是这股香气，明明都一样，可清晨的那抹香，和此刻面前的，却更要清透新鲜些。

“小姐，您怎么穿的如此单薄，瞧您身上全是冰雪，快进屋吧。”

头顶的风雪天被伞遮挡住，丫头站在她身后撑起了伞，沈从周没回头，嘴唇轻动了几下，抛出了心中的结论。

“这腊梅是吴家少爷送来的吧。”

“是，今儿一早天刚蒙蒙亮，吴家那边运来几颗腊梅树，新鲜的很，马上便差人将它种在这后院儿了。”丫头的声音虽小，但听着却有些雀跃。

沈从周伸手拨了拨花身，雪散了散，露出一点好看的淡黄:“感觉你有些高兴。”

“知道小姐一直喜欢腊梅，但一直找不到上好的腊梅种，幸得吴家少爷有心，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这么几颗上好的。”她的声音又大了些。

沈从周转身回房，丫头也跟在后面举着伞，走到屋内关上门，才觉得暖了些，她脱下外衣重新挂回红木杆上，取出干净的衣服换上。

“以后需要用伞的天气，记得备上两把，我可以自己打伞，你只需顾好你自己。”

丫头应了两声，陪同着她去用午膳。

晚些天快黑了，看不见什么别的颜色，玉树琼枝，大雪盈尺。夫人让人来叫她吃晚饭，没人答应，才得知她带着丫头春苓去了广德楼。

街道上四处都是人，夜间的广德楼更红火了些，门口挂着的印花红灯笼十分亮堂，周围一片都印照地发着红光，门口的人守着时敲起了锣，人流便一个劲地捏着票往那敞开的大门里头钻。

沈从周让丫头拉紧她，从人流中间往里头挤着，真是摩肩接踵，前脚挨着后跟，喘气都难。

终于到了门口，收了票，沈从周站到门里边儿抖了抖大衣，经这么一折腾，黑色的大衣外表沾满了绒毛，她伸手拍了拍，却不见效果。

罢了，她心想，回去总归是要换下的，这四周也不见得沾不上灰尘。

寻了个位置，两人坐下，便有人拿着个木板走到她面前，询问需要点点儿什么。

“一壶黄山毛峰，一碟黑双麻饼。”

大多人都喜欢直接将茶泡进杯里，而她更喜欢泡进壶里，一杯一杯，清冽甘爽。

两人坐着的这个位置刚好在正中间，能清楚地看到戏台。茶没来，先上了盘瓜子花生，看着春苓有些拘束，往她那方推了推，让她剥着吃。

眼睛在四方转了转，今日这看戏的怎么如此多的小姐，许是特别喜爱吧，可只是看个戏，又何必大冬天穿着身旗袍，看着着实让人寒颤。

沈从周双腿交叉着，伙计上了一壶茶和一叠糕点，糕点还是往那边推了推，捏着细小的壶把手，轻微倒了倒，滚烫的水渗出，在杯里滚上两圈，再被倒出。之后，再将瓷杯满上。

沈从周轻吹了吹，抿上一口，滋味醇甘，香气如兰。果真其柯有历百年者，绝无俗味。

放下茶杯，胡琴和锣鼓的声音正巧响起，台上身着红蟒的小生已经开始念白。

“今奉圣命，来到洪桐。”

原来是‘玉堂春’，来时并未细看今日是个什么唱段，‘玉堂春’倒也是出不错的戏。

沈从周仔细听着，看着台上，再端起手边的瓷杯递到嘴边，前方便被当了视线，不知哪家小姐，站在这中间不落座，十分影响观感。

沈从周刚想张口喊住她，她便寻了个位置坐下，顺着方向看去，那位置的左前方，那人似乎有点眼熟，即使是看不见面容，却也着实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她视线未动，见他伸出手触到茶杯，葱白的指尖轻捏着杯托的两边，微微卷曲着将茶杯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是捏着杯盖将面上的茶叶拂了拂，再入口中。

他将茶杯重新放回木桌上，头也顺着侧了方向，沈从周定睛一看，不得不说她眼神着实很好，前些日子虽然只匆忙见了那么一面，却倒也记住了个大概。

他今日倒没穿西装，巧的是，他也穿了大衣。盯了好一会儿，那人似乎像受到什么指引般，毫无预兆地转过头。

沈从周毫无声色地将眼神移到戏台前，神色未动地顺手拿起茶杯抿上一口。台上旦角正唱着词，嗓音清亮不失深沉，唱腔细腻，委婉动听，程韵浓厚。

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直到这台戏落幕，她才又看了一眼前方，见势，似乎是有点难以脱身。原来这些小姐并非是为戏而来，是为他而来。

沈从周坐在原位，这才捏起一块麻饼送入口中，细腻香甜。

一整块吃完，站起身来将大衣整理了一番，准备离开，刚抬眼再往前方看了看，那人竟起身朝她走来，呢绒大衣尾边在他身后晃荡着，皮鞋一声一声踩在地上，铿锵有力。

她竟忘了动作，任由他停在自己面前。身后的数位小姐让她让让路，别挡着，沈从周瞧了她们一眼，带着些藐视，任凭她这语气，她今日若站在原地不移一步，她又能奈何。

沈从周不再看那些瘦弱的小姐，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许是错觉，竟不似那日般疏远，他眉目清秀却深邃，似乎又少了些凌冽，看着她时眼神温和，嘴角微带着笑意。

真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这位小姐已在此等候我多时，恕不奉陪。”

吴世勋撂下一句话，竟拉着她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留下纤纤玉腰人在原地跺着脚，怒形于色。

沈从周任由他拉着，她没打算挣开，此处这么多人，总不能当场扫了他的面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口，春苓跟在最后面，脸上露着笑。

空中又开始飘雪，吴世勋是时宜地松开她的手，揣进大衣兜里，手指合拢轻捻了捻，似乎那明显的细腻还停留在指尖。

沈从周也没多说什么，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两人都穿着黑色大衣，站在一起久了，她才是不适应。不等他开口，便从春苓手中接过伞撑开。

“先走一步。”她淡淡出声。

流风回雪，似乎伞都快要遮不住飘来的雪花，进了些在里头，没走上几步，身边便走上一人，头伸进伞里，顿时位置被占有一大片，玉鳞飞舞，更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