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2

如她所料，气温并未升高，冰块也没有化掉，明玉吩咐人准备了面糊，面前的油锅滋滋作响，冒出一个个金灿灿的油泡。昨日裹好的面粉已经冻在冰溜子表面，再均匀裹上一层面糊，被长筷子夹起，放进了油锅。

魏璎珞压根没想过会成功。

本以为冰快会和青梅一样被她摧残，最后扔回雪地里，没想到就这么成功了。

做好的东西她留下一点，剩下的全部给太后送了过去。明玉看着她仔细地把炸的黄澄澄的冰溜子放进雕花食盒，笑着打趣她。璎珞面上“唰”的变红，把食盒递给小全子，装出恶狠狠的样子瞪了明玉一眼，扯上她的面颊:

“再胡说八道！”

明玉举起双手向她求饶，魏璎珞扯了扯她小两把头上戴的报春红绒花，看着绒花被扯得乱晃，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过了明玉。

她才不愿承认自己的小心思。

更何况那能算小心思吗?

冰块送到，皇帝八成也走了。谁知道他今天来做什么，不过来给太后送东西，大概一会儿也就回去了，不会久留的。

她盼着皇帝遇见她的食盒，思量一会，又默默祈祷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魏璎珞灵光一闪。

“哎等等!”即将出院子的小全子在她的喊声中一头雾水地小步跑了回来。璎珞眼中不自觉出些许笑意，放了一枝红梅在食盒中，还一齐放进一张字条。

“你这是做什么?”明玉眼中含笑，手指在面上蹭一蹭羞她，“还不承认。”

“我哪有!”

魏璎珞跺脚转头对着明玉狡黠一笑，明玉一顿，她好像好久不曾瞧见璎珞这样笑了。

女子白净手指摆好红梅，将字条压在绽放的梅花下，梅香与油炸冰溜子的香味儿混合在一起。璎珞满足微笑，继续对明玉道其中缘由。

“你看啊，梅花开得这么好，是不是得孝敬太后?这是其一。其二，油炸的食物许会有些腻，放入清淡梅香，缓解油腻。其三，这梅花放进去，让人看着也高兴。”

璎珞停顿片刻，朝着明玉方向扬扬眉毛。

“我哪有小心思，明明是你胡思乱想，老实交代，是不是想你的海兰察了?”

明玉将手中绣了一半的花儿扔到她身上，看着魏璎珞笑得前仰后合，恨恨挤出一句。

“狡辩。”

弘历死死盯着进来送东西的小全子，小太监被他盯得只觉背后发凉，连忙陪笑。

“璎珞倒是有趣，这冰溜子竟可以炸着吃。”太后带着不明笑意望向皱眉将指上扳指转了百遍的皇帝，抬手命刘姑姑将食盒递到他面前。

弘历盯住盒中红梅半晌，冷冷抛出一句：“不过又是些小聪明。”

“这圆明园内，就五福堂内红梅开得最好，她也记着，给哀家送了来。”

“想来这红梅是昨儿夜里才开，令妃娘娘也是有心了。”

刘姑姑与太后对视，笑着补上一句。

弘历未再答话，只是望着红梅。

梅花上还有些雪水，红色花瓣衬着中间一抹金黄，徐徐清香将他包围。梅枝下压着一张字条，一看就是魏璎珞亲笔写的。

“油炸冰块虽味道好，太后还请注意身子，不要多用了。”

弘历只瞄到这一行小字，其余的压在下面，看不清了。他朝太后方向望去，太后与刘姑姑正在称赞令妃的心意。弘历撇撇嘴，手指向前探了一探，触碰到柔软宣纸，又见太后望过来，收回手轻轻搭住茶盅，对着太后一笑，撸了撸脑袋。

红梅的清香紧紧讲他裹住，让他动弹不得，直直陷入梅花香气。

魏璎珞今天心情似是格外的好。

明玉一边嘀咕着“中了什么邪”一边收拾着红纸、木条子和没做完的针线活，眼瞅着乐呵呵的魏璎珞就要往外走，只得伸手把这不省心的主儿拉回来，将她常穿的白狐皮大氅塞进她怀里。“你快点儿穿上吧，好不好的去外头亭子里扎灯笼，一会子不给你冻成冰块。”

“哪里的话，明玉姐姐，外面出了太阳，暖和着呢。”

站在火盆边烤火的小全子笑嘻嘻地接上一句，被明玉赏了一个爆栗。摆弄着大氅系带的璎珞抬头戳了小全子脑门儿，拣出一块热乎乎的糕递到他手里：

“太后怎么说?”

小全子嘴巴咧到了耳根子，忙接了糕，仔细回话。

“回娘娘，太后娘娘喜欢得很，说红梅也好看。皇上也在那儿，没表示什么。”

明玉从缠成一团的针线中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笑意盈盈的魏璎珞：“皇上在?你不请安去?”

“请安?他不待见我，去了也是白去，不劳皇上费心了。”

璎珞使劲儿一扯大氅系带，迈出殿门。

明黄色身影带着个胖胖的太监在园中四处乱逛。

这两年，皇帝不常来园子里，唯有太后和令妃常去之处显得有些生气儿。假山石下白雪掩着冬日里的枯草，转过去便是座小亭子，弘历摇头叹气，记忆的潮水扑面涌来，让他有些窒息。

他与魏璎珞还未决裂时，二人曾一起在这亭子里扎过河灯的，夏末秋初，魏璎珞闹着他一起放了灯。记忆中那盏水面上的荷花灯摇摇摆摆消失在了黑夜中。

弘历站在原处停顿片刻，任由记忆占据整个大脑。一路上梅香弥漫了满园，从太后居住的地方逛过来，不过两步便能望见一棵梅花，黄色红色，开得好极了。他心下疑惑，转头去问李玉。

“回皇上，这梅花说是令妃娘娘领着这儿的奴才们种的呢。去年过年时，太后与娘娘都高兴，当时才送来的新梅树，娘娘便带人种了小半个园子。”

弘历默默点头，站在白雪中折下一枝梅执在手中，明黄冬衣蹭到梅花，被雪水浸湿，晕染开片片水渍。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似有人踏雪而来。“这红纸一点不好看。”

女子的欢乐声音伴着轻快脚步传来，李玉眼睁睁瞧着皇帝刚迈开的脚僵在原地，还未反应，就被皇帝猛一扯，主仆二人躲在了假山石后。

璎珞今日着了晴山蓝的冬装，白狐皮大氅披在身上，她拉起帽子戴好，红扑扑的小脸裹在白色绒毛中，迈着轻快步子直直越过假山，带着明玉向小亭子去了。

二人说话声渐远，弘历从假山后探出个脑袋，被梅树遮着，眼瞧着魏璎珞站在亭子中间。明玉怀里抱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毫不怜惜地随手放在了石桌上。

“欸，这红纸做出来不好看，咱们在上面画些花儿吧。”

璎珞拿出一张红纸，铺好就要开始，被一旁的明玉拦了下来。

“你还是别了，这画上去…再给毁了…”

明玉犹犹豫豫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会毁了呢?”

魏璎珞提起毛笔蘸墨，笔尖距纸面不过一指距离，又被明玉拉住了胳膊。

“要不你写字吧，别画画了。”

女人毛笔落下，在纸上移动，落下二字。璎珞抬头，对着明玉一望，轻轻放了笔，双眉间不自觉带了一丝愁绪。

“璎珞…”明玉上前，想将她揽入怀中。

璎珞躲开，点了她额头，轻笑一声“多愁善感”，拿过两根木条子，用细绳一捆，三下两下，灯笼拎在手中。

“你看，这不就就好了，有什么难的?”

璎珞拍拍明玉肩膀，笑着将灯笼放在一边，又拿起明玉手中一动未动的针线活。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北风夹杂着雪花吹过，摆在桌上的灯笼随着风儿，落在了假山石后。

李玉从假山后面着走了出来。

“奴才给令妃娘娘请安。”

“李公公可有看见本宫的灯笼?”“回娘娘，奴才没瞧见。”

“想是风太大了，不知道吹到哪儿去了，天冷，李公公回吧。”

令妃站在廊下，身上依旧披着白狐皮大氅，抿了一口手中热茶，冻得发冷的身子一下子暖和起来。雪花还在落，新的冰溜子又排排挂在屋檐下，耀得人眼疼。令妃笑容明媚，指着冰溜子开口：

“小全子，把冰块敲下来吧，砸到人就不好了。”

剩下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般，飘散在漫天飞花中。

“他那晚明明就是来了…”紫禁城的宫人们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从圆明园回来就用着一盏扎的红灯笼，每逢雪夜，皇帝总要拎着灯笼在御花园赏梅。

红灯笼在雪中飘飘摇摇，红纸黑墨，写了叫人看不懂的二字，那上面的字像皇帝，又像圆明园的那位离宫三年的令妃娘娘。

上面分明写着。

梅花开了，我想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