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甄士隐家财散尽

哪能想到三月十五这日，葫芦庙中油炸祭品，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着火，烧着了窗纸。

附近人家里多用竹篱木壁的也大都遭了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

虽有军民来救，但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

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数不清烧了几家。

只可怜甄家就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

只有他夫妇和几个仆人保全了性命。

急得甄士隐只能跌足长叹，与妻子商议，是否暂且到田庄上去安身。

偏偏正赶上近些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甄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

见了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

幸而，甄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

那封肃便半哄半赚，稍微舍给他了些薄田朽屋。

甄士隐是读书之人，不善于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过得越来越穷。

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

甄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加上去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不就于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蹒跚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道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道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道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道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

甄士隐“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

那道人笑道：

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

甄士隐本是有慧根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

于是笑道：

甄士隐“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

道人笑道：

道“你解，你解。”

甄士隐乃说道：

甄士隐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甄士隐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甄士隐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甄士隐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甄士隐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甄士隐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甄士隐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甄士隐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甄士隐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甄士隐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甄士隐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甄士隐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