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幸运女神的光辉总藏在厚重的乌云里,被积压消极情绪的细雨揉碎拌做粉尘,也很再难落到我头上。
照比赛规则我被带往挂着“失败”名号的狭窄单间,横竖都是双臂撑开的宽度,环视扫去如医院临床部疮痍的白。门外被铁锁封住推不开,与我作伴的只有一张通常被放在公司咨询台前的旋转椅,和一台插上线的家用座机。
我们联盟没有拿到复活名额。
等待我们的是打乱重组,前提是代表晋级的电话要顺着长线拨进来。坐上冷板凳后,我才真正触摸到沉睡在心海底的骄傲,痴痴望着电话听筒上与顶光折射出的灰影,确实会燃起拔掉电话线的冲动。
突然能理解乃万放弃晋级机会的选择。从头输到尾,被人馋着胳膊肘抬进下轮比赛,不如抡起行李坦坦荡荡回快乐老家。说到底我还是害怕舆论的压力,说我给活死人丢脸,德不配位。
杨和苏拨通我房间电话时,我的心绪几乎就要乱成扯不到头的毛线球,对面男声越是着急忙慌,我越是无所适从。他说没什么可避嫌的,作为同厂牌的成员,他必须在最后关头捞我一把。
徐千一可是苏苏,我不想比了。
说出放弃的话确实很难,难到我低头瞧着顶光下甲片上粘着的熠熠生辉的贝壳和水钻,眼底竟然也能蒙出薄薄的水雾。我抵制着纷飞的思绪,不愿再去回溯充满遗憾的比赛经历,得到大众认可,真的是件太艰巨的任务,我终究做不到。
杨和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徐千一?
我看不到电话那头的反应,我只知道杨和苏问话的时候也变得迟疑不决,或者说是超乎意料设定的无措。
人紧张的时候小动作会变多,我卖力地搅着电话线,脱口而出的话确实是在和所谓真实的想法做对抗。
徐千一我……
话到喉咙哽咽,我承认巨大的晋级诱惑摆在眼前时我有过动摇,但是如风雪席卷过境般理智告诉我,那是一座披着金黄外衣的海市蜃楼。
我不想放弃我作为音乐人最后的那点固执,标榜内心的音乐从来都不是竞技综艺下的快销产品。我可以不去迎合口味固定化的大众,但我需要对得住我自己,对得住我踏上这条路的初衷。
有时候我跟蒋文涵挺相像的,一意孤行要做内心世界的艺术家。
短暂挣扎后,我拒绝杨和苏的好意,理由借用的是李佳隆的“风格不合适”,我相信江澄宇也会理解我的感受。与其让杨和苏被“非捞不可”的人情束缚住,不如让他大胆选择同他音乐志向匹配的人,以战斗的姿态继续闯下去。
再到后来,上锁的门被打开,我已经能平静地接受淘汰的结局。小白站在我房间门口,周围跟着三两台摄影机,他偏过身跟我寒暄,说没想到跟他一起去录终采的人会是我。在不太熟的人跟前,我向来都是闭着嘴倾听的一方,听他漫无目的地谈感想,最多也只是点点头。分开之前他提了一嘴两年前的新说唱,说当时谈妥的合作一首歌,现在是否还算数。我没有过多犹豫,点头答应他,倒不是随口的敷衍,说来也巧,那年新说唱的点点滴滴我都铭记于心。
我不否认其中有蒋文涵的因素。
如今又要提前退场,和当年一样我还是很矫情地想再见他一面。他会跟我道别吗?还是躲在墙角看着我走出大厅。
我不敢仔细想,因为脑子里的和现实总是有偏差。
杨和苏和他经纪人并排坐在录制衍生采访的房门外的长椅上,看到我和小白过来了,立马抱着随意搭在腿上的外套起身让座。应该是马不停蹄从候场的大厅赶过来的,杨和苏满脸涨红,匀出的一口气都是灼人的。瞧得出来他化妆师用的粉底不太防水,额头和颧骨上析出条不长不短的汗痕。
杨和苏千一,说真的我……我挺对不起你的,没能给你捞回来。
杨和苏不知怎的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垂着个脑袋瓜像是地上有钱等着他去捡一样。
徐千一哎呀,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我拍拍他的肩,准备绕过去接工作人员手里的采访文本。见他没多大反应,怕他钻牛角尖给自己找不痛快,又忙不停回头补一句。
徐千一正好周末能赶回成都,我去约棚把欠你的hook给录好。
杨和苏我又没着急要。
杨和苏小声嘟囔的话还是入了我的耳。
徐千一那你来青岛录节目之前一直打电话催的是什么?嗯?说话啊!
习惯性上手揪了揪杨和苏的耳朵,压根没考虑到摄影机还工作着,要不是小白掐着嗓子拙劣地咳嗽,我差点就要干碎自己立的温柔人设,虽然是今年才立下的,实践刚满一个月。
杨和苏你斯文点啊。
杨和苏揉着耳朵,小埋怨地撅着嘴。
杨和苏待会儿我把八贼叫出来,一起喝顿酒。
徐千一行行行,你请客。
怕哄不好人,我龇着大白牙跟他呵呵笑着,哪想一偏过头去,正好碰上沉着张脸从百来米开外径直走过来的蒋文涵。
下意识想躲,但是前后好像都被堵得死死的,笑容顿时在脸上凝固。江澄宇老早就说我心理素质不好,我死鸭子嘴硬,现在是当着众人面出糗,急躁地掐着杨和苏的手腕,略显草率地朝着蒋文涵招手示意。
徐千一嗨!
要只是招手也就作罢,后来听我助理说,那一声冷不丁冒出的“嗨!”才是最懵人的。
我和杨和苏几乎是同一时间把举起的手放下,跟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垂头丧气,双手齐齐背在身后。没事,真的不丢人的。
GALI蒋文涵千一。
比起蒋文涵顿住脚步,毫无征兆地叫唤出我名字,我更希望他耳朵被针线缝着,心一横阔步向前走。
我那不会察言观色的兄弟小羊使劲拿胳膊肘怼我,急迫地询问道。
杨和苏你跟他,你们什么情况啊?他又欺负你?
杨和苏是首先沉不住气的人,我眼看着他话一说完,蒋文涵的眼刀又凌厉一分。
徐千一我不知道啊,你别问我!
我急迫于去回答,险些咬到舌头。
显然我和杨和苏的碎碎念是飘进了杵在身前那人的耳朵的,他也不挪一步,似乎是不肯放过我。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做决定,或是硬着头皮去接触去回答某些事,语气自然就差些,问他。
徐千一你……你有事吗?
蒋文涵还没开口,杨和苏就横跨一步,拦手臂挡在我身前,宽厚的背挺得邦直。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当着一众人的面,吹胡子瞪眼质问蒋文涵。
杨和苏你想干嘛?
GALI蒋文涵跟你有什么关系?
蒋文涵不甘示弱,原本插进兜里的手也不安分地挪出来了。
这回该急眼的是我,好害怕他俩脑一热就在录制中心干起架来。
徐千一诶……你们……你们别吵。
我试探性地扯了扯杨和苏的衣袖,他非但不理我,还又往前凑一步。
我得感谢风风火火跑来的杨长青,他扯个大喇叭嗓,隔着百八十米冲我招手。
Ice杨长青一一,你快过来,我有好消息跟你说啊!
徐千一啊?
还有好事?我愣得跟呆头鹅一样,屁颠屁颠就想往前钻。
只是我刚过杨和苏那关,就又被蒋文涵给截住,他问我。
GALI蒋文涵回成都之前,我们可以再坐下来聊聊吗?
可我给过他机会聊,不止一次被搪塞敷衍,被沉默淹入海底。有时候我是真想硬气一点,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每次要在我即将面临淘汰的那一刻才做选择呢?
徐千一再说吧。
我有赌气的成分在,刻意回避目光,绕开他朝冰冰那头走。擦肩而过的那刻,我听到他的挽留,“一一,别走。”可悲的四个字,带着跌入谷底的央求,可我只想起那时候哭得眼皮抬不起的自己和刺耳的关门声。
我好难去捡起勇气再爱他,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昂着头往前走啊。
再说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