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

沈夕秋记得，在成阳淇县那座小县城里，过了冬天后会下几场带有凉意而又不失绵密的细雨，梅花会趁着细雨过后悄悄绽开花骨朵，沁人心脾的幽香就此扑开。

可雨水节气都过了，海市还是那么干冷，公园的梅花其实已经开了，但沈夕秋还是期望能有一场细雨。就好像内心有一片干枯的桑田，需要这座城市雨水的滋润才能重获生机。

在没有雨水的时节，沈夕秋麻木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或许上天真的能倾听到凡人的祈愿，竟罕见地在这座冬末春初久不降雨的城市洒下了开春的第一场细雨。

沈夕秋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月26号，农历二月，古时的花朝。

从超市出来的沈夕秋意外发现外面已经飘落雨丝了，初春的雨丝细如牛毛，洋洋洒洒地看不真切。

沈夕秋不急着回去，左右这雨也不大，就躲在超市的屋檐下躲雨。看着期盼了许久的春雨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雨水，一点都没有重量，如果不是在雨中停驻的时间长，连细雨润滑如酥的感觉都不会有。

不远处的柳树的枝条已经染上些许浅青，再过些时日，垂柳就该换上翠袍，在风中摇曳自己数不清又纤柔的绿丝绦。

微风骤起，还是有丝丝凉意，沈夕秋把手收回，将衣袖往下拽了拽，盖住原本着凉的手背。她静默地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受雨水滋润的行道树，飞驰的电动车，撑伞慢行的路人，上了年代的欧式楼房。

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很多，沈夕秋站累了就换一只脚支撑，双肩下垂，眸色平淡地扫过对面的店铺，五金杂货，惠民便利店，出彩人生美容馆……沈夕秋接着看下去，没有几个店名特别出色，大多是花花绿绿的招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店名。

正腹诽间，她涣散的眼睛突然聚焦于一处，身子站直。斜对面的书店，距离沈夕秋较远，她还是透过没有模糊的眼镜看清出来的人是谁。

李晓行将书籍放入背包中，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径直走入雨中，穿过马路，到了与沈夕秋同样的街道，即使他们隔了较长的距离，沈夕秋的内心还是骤然一紧。所幸李晓行并未发现她直接向左转离去。

隔着细雨蒙蒙，沈夕秋探头去望，少年举的伞纹丝不动，脚下步履坚定，连背影也是挺直的。

雨还在绵密地下着，沈夕秋一直保持着探头的姿势，直至李晓行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街角。

在这孟春微雨时节，她竟奇异般闻到了玉兰花淡雅的香气，四处去寻却发现没有玉兰花的影子。沈夕秋摸摸鼻尖，她分明记得，这一片没有玉兰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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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上说二月初一宜出行。

还是在那个闻到玉兰花香的日子，只不过不是上午而是下午。沈夕秋又遇见了李晓行。

赴完冯思琳的约沈夕秋加快脚步往回赶，天空阴云密布有可能要下雨。朔风卷起，好巧不巧雨水落下，还是雨丝，不过比上午更稠密些。

沈夕秋不愿中午刚洗的头发淋雨就躲在街道的屋檐下。掏出手机跟秋雨聊了会儿天，交代她少看动画片，回去要检查她的作业。沈秋雨立刻发来几个哭泣的表情包，沈夕秋嘴角上扬。她这个妹妹其实很聪明，就是爱偷懒贪玩。

摁下熄屏键，沈夕秋静静地听雨。

年少时，姥爷很喜欢带着她听雨，会慈祥地跟她说听雨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意境，会拉着什么都不懂的她细细述说蒋捷听雨的三重境界。少年的欢快，中年的悲凉，晚年的木然。姥爷讲这首词总会长吁短叹眼含泪光，小夕秋那时只觉得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很悦耳，从没过问姥爷为何感慨。

如今长大，理解姥爷说的三重境界却仍不愿被世俗困扰，听雨还是喜欢淅淅沥沥的声音，如果能配上烟雨朦胧的江南那就再好不过了。

语文老师曾说，真正的好文章是靠亲身感悟生活得到的。沈夕秋从不放过任何观察周围的机会，她不爱说话但她的心思比旁人细腻很多。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婆婆正吃力地拉着绳段，肩膀已经被绳段勒出一条深深下凹的痕印。她佝偻着背，蹒跚地往前走，绳段的另一头是一个小推车，推车上是比老人高很多的破烂货物。

她拉着破烂走的是上坡路，坡度还很大。海市建在山地上，随处可见上下坡。沈夕秋顺着坡往上看，到坡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下一秒，沈夕秋走进雨里，快步跑向老婆婆的推车身后。雨滴打湿镜面，晕染出花，当沈夕秋站定才发现推车后有李晓行在推。

少年额前的发丝已经被打湿，两手用力地推。他看到沈夕秋很惊讶，还没来得及询问，沈夕秋直接在旁边出力一起推。

直到坡顶，老婆婆向身后喊道:“儿了（海市方言:孩子)，到嘞，你别推了，快忙自个的去吧！”

李晓行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探头高声喊道:“奶奶，这儿还有一个闺女!可俊的闺女!”

沈夕秋有些茫然。老婆婆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茫然的沈夕秋，额头的皱纹弯成更深的沟壑，老人丝毫不吝啬夸奖:“果然俊!谢谢你啊！小闺女，好人一生平安，一世无忧!”

“不客气，应该的，谢谢奶奶。”面对老人家的道谢，沈夕秋局促地有点语无伦次。

天空渐渐放明，挥手和婆婆道别后沈夕秋觉得李晓行也要和自己道别了。

“沈夕秋，今天谢谢你啊。”李晓行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沈夕秋摇摇头。

“那我走了。”

果然，他就是要走，沈夕秋内心有些失落惆怅在蔓延。

“这个你拿着，”李晓行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伞。

“不用了，现在不下了。”沈夕秋看看有些明亮的天空，抬手拒绝。

“拿着吧，万一路上下了呢？”李晓行又把伞往前递，沈夕秋再拒绝怕拂了他的意，只好收下，轻声道谢。

“这就对了，再见啦！沈夕秋。”少年冲她摆摆手，毫不留恋地向远方前去。

沈夕秋一人拿着伞在原地站了许久而后果断转身离开，并未回头。

终究还是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