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被卖掉了。
“……”遍体鳞伤、脏兮兮的稚芽站在父母旁边,嫩绿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静谧得宛如一潭死水。
男人将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女孩用绳子绑了起来,掏出钱袋付了钱给了满面笑容的夫妻。
稚芽眨了眨眼,然后被她的父亲粗暴地拍了下头。
“行了,不用摆出一副死人样,”父亲如此说,“这次没被卖掉是你运气好,等哪天没钱了就再把你卖掉。”
稚芽什么话也不说。
男人拎着绳子的一端,像牵着一条狗。
……可姐姐她不是狗。
稚芽乱七八糟地想着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那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也许她只是有些难过,可是她也不知道什么叫难过,没有谁教过她这些东西。
最终,就像她的姐姐一样,稚芽那些悄悄冒头的感情重新潜没。
这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好的壳。
“这小孩有名字吗?”男人面带着几分嫌恶地问道。
母亲吐露的话语带着几分刻薄:“没取——取名字干什么呢?反正现在已经是被卖掉的货物了,随你们怎么办吧。”
男人随意散漫地哦了一声,然后牵着绳子离开了。
整个过程中,姐姐都是沉默着的,只是在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她回头了一下,看了一眼稚芽,而后又转过头去,神情麻木地跟着男人离开。
姐姐会被带到哪里去呢?她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稚芽思索着这些问题,可从来没有离开家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是一片迷雾,所以这些问题也理所应当地不会有答案了。
靠着卖掉姐姐换来的钱,一家人终于是能够填饱肚子几天了。
可是日子还是那样难过,填饱肚子带给父母的似乎只有更旺盛、更需发泄的精力和需要挥霍的力气,他们并不是人前伪装的正常人的样子,关上家门后留下的不是父母,而是披着他们皮囊的恶鬼。
这个贫穷的家庭里有着不少小孩,可每一个都是浑身伤痕。
大人的力气是孩子反抗也反抗不了的,所以不如不反抗。
被打了也不能够哭的,不然会惹人嫌,被更加严苛地对待。重要的部位被打时要躲开,不然会受不住下一次的殴打。
这是每一个孩子都要牢牢记住的。
——可是哥哥哭了。
很寒冷很寒冷的冬天里,日子再度变得贫穷。
不知道为什么放弃忍耐、大声哭泣的哥哥被父亲按在冰冷的、都已经结了一层冰的水里,哥哥挣扎着,父亲却只是快意地笑着,用力地按着哥哥的头。
水从水缸里面溅出来,落在地面上,寒意刺骨。
弟弟还很小,可他已经学会掩藏恐惧了,他只是握紧了仅剩下的姐姐的手,瞳孔紧缩着,一言不发。
妹妹握住姐姐的另一只手,她比弟弟还小,还是个不知事孩子,妹妹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却很乖地记得不发出声音。
等到结束的时候,哥哥的嘴唇冻得发白,脸也冻紫了,摸一下都是洗衣服时手伸入水中的冰凉冰凉的感觉,他身上新伤和旧伤叠加,青紫的淤青看起来甚至有些恐怖了,男孩只有眼睛里还有着一丝的清明。
家里是不会有药这种东西的——孩子们当中也没人知道药是什么,所以几个孩子只是看着哥哥痛苦,一筹莫展。
他们能做的也仅有陪在哥哥身边。
没有人说话,因为谈话声可能会打扰到父亲和母亲,而且孩子们也很久没有开口了——不说话的话,就不会轻易惹到父亲和母亲了。
晚上的时候,穿着破烂又单薄衣服的孩子们抱在一起睡觉。
哥哥被抱得很紧。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哥哥的全身变得冰凉,无论怎么推他都没有反应。
——哥哥死掉了。
已经习惯这种事情的稚芽和弟弟什么表情也没有。
不过妹妹和哥哥关系很好,如果非要排个序的话,那么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一定是哥哥。她和哥哥、还有已经离开的姐姐一样紫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水雾。
稚芽捂住她的眼睛。
不要哭。
不准哭。
哥哥的尸体被父亲和母亲随便拖出去丢掉了。
他死后,家里的窘况缓解了一点,年幼体弱的妹妹得到了母亲换下来的旧衣服,三个孩子一起睡的时候,上边再盖上一件衣服,暖和了好些。
体弱的妹妹没有如人担心的那样得病,可是一天夜里弟弟却开始发烧了——“发烧”这个词稚芽是从父亲母亲那里听来的,弟弟常年苍白的脸变得红红的,体温也变得很高。
“晦气。”父亲骂道。
“把他丢出去吧,我们家也没有闲钱给他治病,”母亲用袖子遮住嘴,眉头紧皱,“听人说这病会传染,要是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稚芽于是再也没见到弟弟。
她有时候会看窗外的景色,可是看到的景象中从来没有她想见到的人。
冬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稚芽看着窗外落下的洁白雪花,这样想着。
孩子的数量变为二。
在这个时候,母亲又怀孕了。
虽然贫穷,但两个人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怀孕的这一段时间,母亲很少参与暴力的行动中。
可是就算是这样,妹妹也还是在某一天静悄悄地死去了。
她自小体质就弱,活到现在靠的是年长孩子一起保护她——可是现在,比她年长的只剩下稚芽一个人了。
稚芽护不住她。
到最后,重要的人全都离开了。
……真没用。
稚芽盯着尸体看了半晌后捂住脸,却一丝一毫流泪的冲动都没有。
你真没用。
……
就算是少了很多孩子,可是依然不能阻止那对夫妻的施虐欲望。
他们并不把孩子当做孩子,在他们眼里,孩子是商品,是沙包,是会动的坑钱货,是可消耗品,没有了也可以再生。
努力活着的稚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可能某一天,她也会像哥哥他们一样卑微地死去,连活着的声音也未被人所闻。
冬日即将过去,春日即将到来。
在这个时候,她预想的“某一天”悄然而至。
满是血腥味的房间内,长着獠牙的人形怪物对孩子咧开了嘴,恶心的涎水滴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