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旦那日，京城不出意外的下了很大的雪。

京城与北边到底不同，虽说同为寒冬那月，但比起北边临近草原的寒冷，京城的寒冷却要显得暖和一些。

以往跟随父母行军在外，少徵也时常跟随父母往北边走，这么些年走下来，她渐渐的也见过不少风土人情，更何况她与少商阿姊的大兄程咏自与大嫂尹氏成婚之后便一直镇守边关，近段时日里也没少往家中来信，少徵自然对边关的事情知晓的比京中贵女要来得多。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年纪并不怎么大，可到底是行走过四方的人，她见过北边草原的辽阔无垠，见过匈奴人的强悍好战，自然也清楚，那边的冬天几乎都是十年如一日的寒冷，也见过那边因季节更迭导致死伤无数的百姓和牛羊。

从前她与阿父阿母长驻的地方便是国朝最北边与匈奴为临的乐陵。乐陵虽说并非匈奴之地，可到底是国朝最北边的地方，几乎每一年一进到冬日里，莫说是他们这些来自京城的中原人，就是常居在乐陵土生土长的百姓和马匹、牛羊亦是有不少未曾捱过冬天，最后生生冻死在雪堆之下的。

可京城却是与那边不同。

京城虽是同样寒冷，可少徵却是觉得，比起北边的草原，京城的冬天却要暖和得多。至少现在，她不必像乐陵一样，在房中放上霍火盆的同时，手中还要拿上一个手炉，生怕自己会跟那些无辜百姓一样，生生的冻死在寒冷的雪堆之中。

程少徵“阿姊，你还撑得住吧？可别等咱们还没到新宅呢，你就睡过去了。”

因是家中乔迁新居，家中的几位长辈早已起了个大早，少徵、少商和二房的两位堂姊到底是晚辈，如今家里好容易有了光耀门楣的模样，她们也不好起的太晚，便跟在老太太身后，陪着她一同前去与早已去新家收拾的阿父与阿母会合。

只是自家阿姊也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的，一直迷迷糊糊的，从方才出门到现在，她那原本就耷拉着的脑袋便没再抬起来，原本那张好看的脸庞叫人未曾看得真切过，一路上不停地在打瞌睡，叫少徵心中好一阵揪心。

程少商“哎……”

在老太太只顾着在前面笑呵呵的领着她们一帮小辈往新宅子走的时候，懒散多年已然养成习惯的少商挽着少徵的手，一张原本格外精致的小脸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不情不愿的跟着少徵往前走，心中颇有些怨念，

程少商“这么近，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天这么冷，起这么早，真是折腾人……”

是的，朝中一向得圣上器重的万将军同程始素来交好，近日又正逢程始被圣上封了曲陵侯却未曾赐下府宅的缘故，万将军便将自己闲置多年且地势看着又不错的新宅子给了他们一家居住。

只是，以往少徵在军营中之时，自己除了要跟随万将军读兵书之外，其余的时候还要被母亲强行压着学习琴棋书画，几乎每一日都要都要起得很早，冬天更是天不亮就要起身，早就习惯了早起早睡的日子，眼下阿父阿母叫她早些起身准备着她自然没觉着有什么。

可是，那老太太自己出身乡野不说，可自打少徵记事起，她便常听阿母说当年她与阿父虽是将少商阿姊放在家中是存了叫她好生享福的念头，可家中老太太却是一向不喜欢女孩儿，连那葛氏也是一副刻薄都模样，想来她在家中应是没少受她们苛待。

只可惜，虽然少徵很喜欢自己这个同胞阿姊的性情，可阿母却是素来喜欢乖巧懂事的女儿，连带着对她的教导也是端庄识礼，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虽是知晓少商阿姊被家中的老太太苛待，却也总是忍不住对着她用那副格外严厉的面孔，虽然少徵总是有心相劝，叫她莫要对少商阿姊太严格，可最后还是被阿母的一句小辈不许左右长辈决定的由头给堵了回去。

可少徵心中也清楚，这些年她被阿父与阿母放在家中，被葛氏这般亏待，故意往养废的方向教导不说，连老太太对她也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连三房的堂妹程娓也说，前些日子他们回来之前，老太太甚至还为了管教阿姊，丝毫不顾她身子是否康健，态度强硬的将阿姊撵到城外庄子上，任由她自生自灭，若非堂妹私下叫人给她请了医工，只怕少徵与阿父阿母看到的就是阿姊的尸首了。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就算阿母对她们姊妹再怎么严厉，可少商毕竟是自己的阿姊，少徵心中自是心疼的。因是知晓这些年老太太与葛氏总是对阿姊断吃断喝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加之今日时候尚早，天气也冷，便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狐裘，

程少徵“阿姊再坚持一下，等一会儿看完了宅子、分完院子之后，我和姎姎阿姊便陪你回去歇会儿。”

因是先前父亲跟随万伯父在军中立下功劳，圣上近些年又一直有意提拔寒门将领来制衡朝中那些个素来骄娇二气的士族子弟，便在正旦的前几日，也就是葛氏刚刚被休弃遣回娘家之后没几日，宫中的曹内侍便携了圣上的旨意来到家中，为的便是传达圣上的提拔之心。

毕竟，朝中士族子弟虽是不多，但也不少，可大多的世家要么如赵郡李氏这般，自戾帝篡权夺汉、各方近些年战乱不休之故逐渐凋零，导致如今根本无人在朝，要么就是如宣氏、越氏一般，借着后宫的势力风光正盛，可家中年轻一辈的子弟要么就是靠着祖上荫封无甚作为，要么就是成日流连烟花之地，风流成性，根本不堪重用，远不如寒门子弟来得勤勉。

如今阿父毕竟是在前线立了军功，圣上虽是依旧未曾晋升他的官阶，可为着打压朝中那些个骄娇二气的士族子弟，他到底是下旨封了阿父为曲陵侯，如今少徵与少商再怎么出身武将之家，可大小也算是个侯府嫡女，在京中也算是能够堂堂正正的与那些个名门贵女接触了。

不过，少徵倒是觉得，比起前些日子她刚刚回来见到时的模样，今日的老太太倒是显得眉慈目善了许多，从刚出门起便一直乐呵呵的笑，也不知是为今日的乔迁之喜高兴还是为了前些日子阿父被圣上封为曲陵侯高兴，

程老太太“这么冷的天，难为大郎还要等在外面，可别把大郎冻坏了才是。要我说啊，早些晚些又有何妨？何必非要等什么吉时。”

然，对于老太太的话，程始却是不以为意。

虽说正旦每一年都会有一天这样的日子，可今年的正旦对程家来说却是格外特殊。往年他与萧元漪身在军营之中，常年住在营帐之下，小女儿少徵又是他们夫妻在行军途中所生，自幼便跟随他们四处奔波，这性情难免沉闷了些，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又正逢自己被圣上封作曲陵侯、程家搬进侯府，他自然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一家子聚在一处的。

程始“作为家中一家之主，儿子岂有不来的道理？圣上素来以仁孝治天下，咱们做臣子的若是不敬不孝，那才是真的天理难容。”

今日程家乔迁新居，程始叫了全家上下一同迁居新家不说，甚至还请了巫师驱邪，做的是好生隆重。天还未亮便将一家子全部叫来，即便是下着大雪也未曾耽搁一刻，生怕自己误了驱邪镇宅的吉时。

只是，老太太与程始在前面叙话是一回事，她发现少徵与少商在后面窃窃私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元漪看着那姊妹俩在后面窃窃私语的模样虽说是心生不喜，可毕竟顾及今日乃是正旦，又正逢程始被圣上唯以重用晋封曲陵侯并乔迁至曲陵侯府的日子，她心中就算再怎么不高兴面上却也不曾说什么，只是静默地站在二人身边，任由老太太与程始母子二人在前面叙话。

毕竟在她看来，少徵有时虽总是给人一种刻薄又疏离的模样，可究其根本，她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心思自然也不如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心思也要比那些人单纯得多。

程家虽是出身寒门，可萧元漪却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女儿，平日最是喜欢的便是程姎这样生性乖巧的女娘，无论是对着自己的自省还是对着自己的女儿们的教导也毫不例外，就譬如少徵和少商这姊妹俩，虽说她嘴上未曾多言，可方才她们在那里窃窃私语的模样，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若非顾及眼下尚未在家中，只怕她们也难逃一顿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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