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时空反叛者”

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银色身影如破晓般划过厚重的云层，越过数以百计的山和城池，向着武魂城的方向飞去。

古月娜此刻慌的一批。

她不过出去开个会商讨下魂兽复兴大业，结果千仞雪就给她准备了这么份大礼，打个不合时宜的比方，这就好像你作为荣誉校友去母校励志演讲，讲到一半接到电话说你老婆把你俩所有共同财产放网上一块钱卖了，而你俩的共同财产好巧不巧就是你俩的所有财产。

虽然她和千仞雪不是夫妻，也不可能是夫妻（她怎么会看上这种一看就不怎么正常的人类小屁孩），但是古月娜的心情和上述几乎是一比一完美复刻。

当她赶到武魂城的时候，就看到全城的人都站在外面，只留一座空荡荡的城，千仞雪浑身冒着闪瞎人眼的金光，在空中和另一个鸟人激情互殴———也可以说是单方面虐杀。

两人在夜空中交锋，剑刃相碰的火花少说能给武魂城供电一年。

为什么他俩打了这么久，全城人都成功撤离了，供奉殿里那些封号斗罗也没人来助千寻疾一臂之力？

因为千仞雪不下来啊。

在场诸位封号斗罗基本上都不怎么擅长空中作战，千道流又是号称天空无敌的九十九级绝世斗罗，真借着魂技或魂骨上去了那就跟在海里打波塞西一个道理，再说千寻疾可是千道流亲儿子，他那一脉又是出了名的单传，供奉们都一致同意千道流怎么也不至于把千寻疾打死，所以都心安理得地站在场外保护群众。

古月娜的出现没有给在场任何人带来惊讶，除了千仞雪——别人都看不到她。古月娜身为精神实体，与千仞雪共享精神之海，在一定距离内都会被“法则”视为和灵感一类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把千仞雪一起带去星斗大森林的原因。

趁着千仞雪由于她的出现而片刻愣神的功夫，古月娜附身一个冲刺就撞进了千仞雪的脑袋里。

千仞雪的精神之海是她见过的最糟糕的。

金发少女挥舞着手中不存在的剑，和不存在的敌人斗争，眼泪顺着她绝美的脸庞滚下，周边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深不见底的漩涡，漂浮不定的记忆，奇怪而令人心生恐惧的声音，甚至还有骑着长了六十四只翅膀飞过的绿脸蜡笔人。

最不可忽视的，是数量宏伟的比比东的图像，从稚嫩扭曲的铅笔画到与真人令差别，囊括了千仞雪一生对妈妈的印象，它们时而聚拢时而散开，还不停地变大变小，效果相当的震撼。

古月娜冷酷地哼了一声，尾巴一扫，试图让千仞雪镇定下来，结果反被千仞雪降维打击，差点被吸进漩涡里，伟大的龙神小姐头一次体会到惊魂未定的感觉，多少有点兴奋，龙血沸腾，拍拍根本不存在的尘土，与千仞雪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自我牺牲以微弱的优势把她捆成了粽子。

然后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长篇大论，连劝带骂，黑脸白脸红脸她一条龙演了个遍，千仞雪突然不挣扎了，古月娜还以为她听进去刚要给她松绑，一抬眼皮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吸进了漩涡里。

……

“你神经太敏感了，看什么都像有危险。”千仞雪红着眼圈板着脸对古月娜说。

漩涡里没有危险，有的只是被遗忘的记忆，在穿越时间后暂时性遗失的记忆，千仞雪的记忆，还有古月娜的记忆。而现在一切都清晰了。

古月娜原想白她一眼，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紫色眼睛，想起刚才千仞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软了，“你可以再哭一会儿，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千仞雪没出声，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乖巧得像个玩具娃娃，古月娜转过头去，千仞雪把脸靠进胳膊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妈妈。”她含糊不清地喊，声音特别轻，但古月娜听得一清二楚。千仞雪一边哭一边叫，有时是喊妈妈，有时是骂自己，有时是骂这个狗日的世界……最后她喊累了，带着泪光睡着了，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浩瀚的精神之海里，手紧紧地抓成拳头。

古月娜想了想，把尾巴轻轻地盖在千仞雪身上。

一个人得累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在精神之海里睡着？千仞雪的身体显然没累成那样，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自愿的，为了不去面对现实。

这就像喝白开水喝醉了一样。

古月娜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印象，身为魂兽共主的这些年她偶尔也会见到人类，当她的子民猎食时，有的雌性人类会为了保护还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的幼崽而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在魂兽的世界里是很罕见的事，母亲为了幼崽牺牲。

而古月娜一直很难理解这种选择，但是不理解和敬佩并不冲突，所以她会命令魂兽放过母亲用生命保护的孩子，去寻找别的食物；所以她即使有私心，但对千仞雪也并不完全是利用。

哪怕是重视血缘传承的人类，会为后代做到这种地步的，古月娜至今只见过比比东一个。

嘉陵关为女儿挡剑而死，死后灵魂为了让女儿能够得到幸福，更是付出了自己被抹去的代价，换千仞雪重生的机会。

千道流提供了供千仞雪灵魂寄生的肉体，使她不至于被世界视为想要干扰世界线的“重生者”而被抹杀，而比比东则以“比比东”从未存在过，换千仞雪能够安全地重溯时间。在此之前，没有人成功回到过过去，因为没人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而现在有了。

是因为想要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吗？古月娜在寂静中无声地询问那个不可能回答她的女人。

千仞雪的眼泪打湿了她的鳞片，古月娜第一次发愁该如何与一个人类相处：千仞雪现在应该、大概、可能对自己抱有恨意。

是她找到了比比东的灵魂，是她告诉比比东千仞雪的事，也是她告诉比比东回到过去的方法，而她之前没有告诉千仞雪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

那一百年的时间她不是去寻找时间奇点，而是去创造时间奇点。

在进入时间漩涡的那一刻，也就是千仞雪与过去的时间线相遇时，比比东的存在就被永久地抹去了。

她最后留给女儿的，是被千仞雪忘记的，在时空交错处的一个吻，和一声带着泪水的叹息。

“祝你幸福，我的女儿。”

千仞雪翻了个身，古月娜把尾巴抬起，那团苍白色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从神像的掌心里出来，颤动着试图烧去千仞雪的眼泪，可惜灵魂之火究竟不是真正的火。

“哪怕是刚才，她也没有想过伤害你。”古月娜说，火焰似乎更旺盛了一点，噼里啪啦地烧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比比东的消失延迟了一点，但现在外面的那些人应该完全没有与她相关的记忆了，这个世界从未存在过一位双生武魂、天赋异禀的“比比东”。

古月娜和千仞雪，是唯二记得比比东存在过的生命体。古月娜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她和千仞雪都有特殊的时空经历的缘故——用显得很中二的话来说，她和千仞雪都是时空反叛者。

听起来还挺酷的嘛……

千仞雪依旧睡着，精神之海里的一切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银龙，火焰，神像和不愿醒来的少女，古月娜突然想到，这倒是很像某种人类童话，也许她应该吻她一下，沉睡的少女都是这样被唤醒的。古月娜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她盯着千仞雪扇动的睫毛，觉得自己是被人类的愚蠢感染了。

“快点醒来吧，公主，不然我可能真的要试试真爱之吻了。”

当然，这只是一句带有恐吓意味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