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司岄悬思绪混乱,剧烈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她听见了下人们嘈杂的声音与哭泣,袁善见的大发雷霆,甚至还有三皇子提剑出门的咬牙切齿声。
什么都不想管了,司岄悬心想,她终于可以跟阿父阿母在一起了。
一道刺眼的光照向她,她抬手去挡,努力适应之后,她看见了正坐在恒阳王府的院子里品茶的两个人。
司岄悬阿父!阿母!
她还是与幼时一样,撒开了腿张开双臂奔向自己的阿父阿母,司珩笑着张开双臂,任由自己的女儿胡闹。
司珩白鹿山书院的夫子教的那些学问,如今学得如何了?
司岄悬愣了愣,白鹿山书院?她可从未去过,对它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世人的描述,以及对袁善见的调查。
司岄悬嗯……哎呀阿母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糕点?
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就转移话题好了,她快速拿起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司珩见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唉,自己的女儿,怎么不宠着呢?
万筠茗赶忙给她倒了杯茶,以防司岄悬把噎死。
“主公!不好了!孤城!……”
那是阿父身边最忠诚的下属,司岄悬还记得他。孤城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把她劈醒了,看着阿父阿母并肩往外走去,她连忙大喊道。
司岄悬不要!
司珩与万筠茗微微侧头,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最终还是义无反顾的挥袖而去。
她感觉一阵剜心之痛从左胸膛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困难。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双亲在自己面前死去。
痛苦的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睛时,遍地的红刺痛了她的心,猛的起身,却被身后的人按住了。
对面就是一面铜镜,司岄悬看着面前身穿红色婚袍、妆容精致的自己呆愣了两秒,另一个人正是她的母亲。
万筠茗乖乖坐好,待阿母给你梳好头,就能见到他啦。
司岄悬愣了愣,乖乖坐着让万筠茗笑着给自己梳头、盖上红盖头,然后牵着自己往外走去。
司崇影阿母,我来吧。
万筠茗笑了笑,将她的手交给司崇影,阿兄在自己面前半蹲下,说道。
司崇影阿兄背你上轿,这是最后一次了,嫁去凌家之后,可再没有这个机会咯。
凌家?司岄悬愣了愣,身体本能的抗拒让她后退了一步,以为是新娘子害羞舍不得家里,众人轻笑了起来,起哄着让她快快动作起来,免得新郎官等急了。
迟疑着环住了自家兄长的脖子,他宽厚的背让自己颇有安全感,见司岄悬没有说话,连哭泣声都没有,司崇影有些担忧。
他扭过头,对着自家妹妹轻声说道。
司崇影哥哥知道你喜欢袁家那小子,可是他已经跟蔡家定了亲,不疑他打小就喜欢你,阿父阿母都放心他。
司崇影听哥哥的话,袁慎虽然对你有心,可是对他来说,他更注重自己的利益,所以不要再执着那一个儿郎了,好吗?
蔡家?难道是蔡司空他们家的千金?司岄悬儿时在宫里见过她的,温婉娴静的,倒是符合袁师兄的审美。
等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司岄悬记得……不是自己即将跟袁善见成亲吗?怎么如今新郎官变成凌不疑了?
司岄悬无伤呢?
司崇影你傻啊,无伤当然在赶去凌府等着看你跟不疑拜堂成亲的路上啊。
思绪慢慢飘远,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人牵引着上了喜轿,又被人扶了下来。一个身穿红色婚服的儿郎从司崇影手中牵过司岄悬,两个人一起跨过火盆、走到了堂厅内,接受众人的祝福。
对方的手心微微出汗,司岄悬能感受出他很紧张,但对方牵着自己的力气一直没有放松,好像一放松些她就要从她身边溜走了。
礼官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始礼程,一阵喧闹忽然打断了他。司岄悬感受到牵着自己的人力气又大了些,他牵着自己躲到了一边。
“昭昭,不用怕,我保护你。”
司岄悬瞪大了眼睛,一听她就认出来了那是凌不疑的声音,只是比儿时更浑厚了些,语气里的那股少年劲儿却还在。
他是阿狸,真正的凌不疑。
“昭昭!快跑!”
温热的液体溅到自己手上,司岄悬抖了一下,她从盖头下的缝隙看到,身旁穿着婚服的男人倒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手上那鲜红温热的液体,正是他的血液。
司岄悬阿狸!
她几乎是嘶吼的喊出这两个字,那股剜心般的痛觉又浮了起来,司岄悬捂着自己的心口闭上眼在地上蜷缩着,想要再哭喊出声却是徒劳,极度的痛苦已经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袁善见阿悬!阿悬!
一道焦急担忧的男声呼唤着自己,她再次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如同千斤重担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
脑袋如同要撕裂开来,她紧皱着眉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挣扎许久,司岄悬终于缓缓撑开了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丝清明。
难闻的中药味混着血腥味猛的涌入鼻腔,眼前迷蒙一片,又缓缓恢复清晰。
袁善见医官!快传医官!
注意到了一旁的男声,司岄悬缓缓转头,看到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的袁善见,他一脸担忧忽然在此刻松懈了下来,紧皱着的眉头也不由得舒缓了些。
袁善见你醒了,身子可有何处觉得痛?医官马上就进来了,你再忍着些。
说话的时候,袁善见都还在颤抖,他哭了,骄傲的公子在司岄悬面前留下了眼泪,手足无措得像在面对易碎的宝物。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司岄悬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行。她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擦拭去袁善见面庞上的眼泪,腹部撕扯的痛感却让她僵住了。
袁善见别动!你的伤口还在渗血,想要做什么,让我来便是,你要是不喜欢,便让了芯来,好吗?
袁善见小心翼翼的看着司岄悬,司岄悬摇了摇头乖乖躺下,咳了两声,他连忙倒了杯水给她喂下。
喝了水,感觉嗓子终于舒服了些,她看着周围忙忙碌碌还一脸担忧的下人,又看了看自己那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的衣裳。
她忽然又记起来了。
司岄悬凌不疑呢?
听到这个名字,袁善见僵了一瞬,表情带上了怒意,他紧皱着眉,咬牙切齿道。
袁善见被人捡了上来,正在医治呢!
说着话的时候,他话语中的怒意好像要飞到凌不疑身边去,然后把他撕碎。
司岄悬捡……上来?
袁善见叹了口气,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刺伤司岄悬后,凌不疑带着梁邱起与梁邱飞去了城阳侯府给凌益“贺寿”,寿礼是北军狱花匠的首级,与凌益买通他用的三万两银钱。
在与一旁坐着的司崇影对视一眼后,他们四个人血洗了凌府,凌益的首级,由凌不疑亲自取下。
司崇影在边疆蛰伏多年,就等着这个机会。多年来他暗中查着当年孤城的案子,又把凌家在全国范围的爪牙暗里清剿,与凌不疑里应外合,最终等到了这个机会,凌益将凌家亲族请了过来给自己庆祝六十大寿。
在场的凌家人,一个不留。
当年帮助凌益暗中埋伏司家军的是凌益的亲兄弟,被司崇影挑断了筋脉,又隔开了动脉,被折磨至死。
司崇影擒住了凌益,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亲在自己面前被他的“亲儿子”杀死,血溅当场。在凌益临死之前,凌不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让凌益死了个明白。
杀他的不是凌不疑,而是霍无伤。
霍司两家逝去亲人的亡魂,将在地狱里把凌益千刀万剐。
他的灵魂,将一次又一次被人斩杀,千遍万遍,永世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