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兰复开遇故人（6）

我的思绪被打断，吓得差点跳起来，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全神贯注，连两颊都发烫。而菊韵在发现我走神之后，早就收了声音，静静垂头，在一旁侍候。

我定了定心神，道：“进来吧。”于是门被推开，玉檀迈进门来，带着犹豫的神情。

我见她脸色憔悴，不由心中刺痛，站起来抢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枯瘦，我紧紧地牵着她，吩咐梅香和菊韵退到屋外。

我携她坐下，问她：“饿了没有？这些天还好吗？”一边想起往日相伴的种种，挂在天边的朦胧的月，瓶中春意盎然的杏花，还有刑房里那口装得下一整个人的大瓮、压倒我所有感官的酸臭味道。一时情难自抑，满眼是泪，像试图用目光留住她一般死死盯着她。

玉檀漆黑的眼瞳中也逐渐盈起泪水，却狠狠地忍住，带着鼻音低声道：“姐姐怎么这样看着我？姐姐不高兴么？”

我抓着她的手道：“怎么不高兴，见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玉檀道：“我没见过姐姐这样。”

我一愣，心想难道她看出我有打算？于是挂起一丝笑，问：“怎么不一样？你我情同姐妹，我哭啊笑啊的样子，你可都见过了。”

玉檀摇了摇头：“不一样。就算是当年太子……”她一下抽出右手、捂住了嘴，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地看着我，“……求娶的时候，或是被罚去浣衣局的时候，我都没见过姐姐有这种眼神。”她仔细打量着我的脸，神色中有几分焦急，“姐姐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感觉到她的左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是吗，我……”我喃喃道，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我没注意到。我刚来，现在还很不习惯……”

约是见我面有惊惶之色，玉檀反而安慰起我来：“皇上待姐姐极好，姐姐莫要担心。”

我见这件事轻轻揭过，暗暗松了口气，感叹玉檀的敏感，同时也为自己隐瞒她而歉疚。我现在不得不处处算计，连好姐妹也要小心提防，真不知未来几年该如何熬过。

而玉檀的话语也萦绕在我的耳边，隐隐回响，却不得要领——当我和玉檀擦干眼泪，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用膳时，我才突然意识到：

原来我已不再完全是马尔泰·若曦。有着幽幽燃烧着的、火苗似的目光的，应该是张晓才对。

玉檀与我执箸而坐。虽然只是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入口却香甜无比，令我食指大动。前世最后的日子里吃睡都成了奢侈，而现在身子还算康健、胃口也尚可，竟觉得如饿死鬼般、数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于是一时间没顾上和玉檀说话，兀自埋头吃饭，脑海中纷纷乱乱地掠过往昔的记忆，多数是和胤禛一起用膳的场景。在暖黄的烛光下，他平日时常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眼里带着轻松的笑意，偶尔与我闲谈、或凝视着我，那种深情如丝绵铺展，不含杂质，如天下任何一个平凡的爱恋妻子的男子。那也是与我而言，最接近“家”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