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兰复开遇故人（1）

远处开得极艳的桃花一点点失去了颜色，倒是像极了丧礼的苍白。我的眼睛模糊了，身体也冷下去，仿佛被寒冬的朔风席卷，让人想要打冷颤——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周身所触及都变得棉花一般，我已经远离这个世界了。

我哆嗦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觉得周围的东西全都回来了——冰冷又硬邦邦的东西贴着我的屁股，我的额头抵着膝盖，寒风呼呼地从胳膊的缝隙钻入、打在我的脸上。

我猛地抬起头，忍着轻微的晕眩，打量着我身处的地方：紫禁城庄严高傲的红黄主色被黑白两色淹没，而眼前这处的屋宇楼墙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正是我居住了一年有余的养心殿！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我的心在胸膛里砰砰跳动。我的心，居然还会跳动，居然还能发出这样有力的声音，居然还会感觉到痛。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神情紧张的太监，我正想张嘴问他今年是几年，就见一位男子踱入我的视野。

见到他一身素白，我哪能不明白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

老天爷啊，你是不是在捉弄我？当初我久跪神佛、日夜祈祷，盼宿怨能消，盼众人安康，你们怎么不回我一声，哪怕一声，哪怕让我救下一个我想救的人？现如今，却为何让我重返此地，让我继续受折磨？

太监正要跪下请安，他一抬手道：“免了。”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冷风吹得我两眼刺痛，视线瞬间模糊起来，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我早已将他的脸印入脑海之中：瘦削的身材，发间已经略生银丝，上挑的眼尾牵出几缕皱纹，眸子不再如多年前那样明亮而活泼。

“若曦。”大约是见我迟迟没有回应，胤祥——怡亲王允祥轻声叫我。

我微笑了一下，抬手抹去眼泪，脱口而出：“他让你来接我进去？”

我已不记得上一世自己是否哭过，但允祥似乎为我的眼泪有几分犹豫，朝两边望了望，接着慢慢在我身边坐下。

“要是让皇上知道你哭得梨花带雨的，他肯定心疼得不行。”允祥轻轻笑道，“你这些天受委屈了。”说着，深深地看着我，“这些年，也受委屈了。”

“我不是因为委屈。”我说。

“那是高兴成这样的？”他与我逗趣，眉眼间的愁色也散开了少许。

这重生归来的心酸感慨，又怎能三言两语轻易说明。我想起胤禛最终也没来见我一面的冷漠，想起心中挂念、各奔东西的亲友，想起当日离别之时，与允祥的那一个拥抱——

之前的眼泪好像都是假的，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泪意翻涌而来，冲垮了心底的堤防。我哽咽一声，扑进允祥怀里。

他吃了一惊，僵硬地接受了我突如其来的亲近，眼角余光里，旁边的太监更是吓得腿脚发软。然而我久久没有松手，觉得他身上虽瘦，却十分暖和，让我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我必须得尽快想好接下去该怎么办。

允祥小心翼翼地把指尖搭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若曦，皇上会吃醋的。”

“你不告诉他，他怎么知道。”我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知道？”允祥道。

我一愣，下意识想推开他，被他抓住了手臂。“他监视你？！”我压低了嗓音问道。这已然超出了我前世的认知。

允祥无奈地摇摇头：“你别紧张，对于你我，皇上是不会如此的。但如今诸事未定，人多眼杂，若曦，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我想起前世允祥提醒过我：人是会变的。胤禛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别人的谁。

那时我说：他不会的。

我现在还能那样坚定地说出这四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