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负我（七）

　　只是练字那段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那时候她被关入祠堂，接触到的所有人都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奉献”，而他们所谓的“奉献”，就是要舍弃自我，忘记自我

　　他们不止用锋利刀刃划开她的皮肤，还要取走她的血液，掏空她的身体，甚至还要她心甘情愿地献祭上自己的灵魂。

　　素素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刚烈的女子，但在暗无天日的六年里，无论受过怎样的磋磨，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人，而不是一个产血的容器。

　　所以她一直致力于让自己记得，记得自己是素素，而不是谁的附庸。六年来她一直在写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

　　润玉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初窥得素素过去的一角，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暂时不得而知，但从她捺下来的一笔一划中，润玉看出了非比寻常的锐意。

　　一个没什么文化见识的姑娘，却能写出这样的字。

　　她的过去，应该比他了解到的还要惨烈上百倍。

　　润玉低下头，再次看向那双并不算柔美的手。

润玉“素素姑娘，不若我教你读书吧。”

　　素素愣怔住。

素素“我，可以吗？”

　　润玉笑笑。

润玉“只要姑娘愿意。”

　　素素自然愿意，只是想到纸笔的开销，她又犹豫了。

　　在人间，读书是仕贵大夫们的特权，像她这样一生积蓄都没有二十两的乡间女子，读书无异于天方夜谭。

　　润玉也觉得自己的话欠妥当。凡间文字与天界文字并不相同，即便他博览群书，连人间的书籍也有涉猎，但人间毕竟不是他所熟悉的体系，且凡间文字演变速度极快，不比天界。

　　再者来说，学习也是要看年纪的，年纪越小，则开蒙更容易，年纪越大，学习越艰难。

　　按照人间的算法，像素素这样年纪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立业。并不是说成家立业后便不可以学习，只是像这样的农户人家，光是生存下来就已经十分不易，读书于他们而言是风雅的事情，离现实生活实在太遥远。

　　对一个日夜为生计操劳的女子而言，读书是一种奢侈。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读书的事。

　　后山有几个泥潭，每逢夏日就会开满莲花。素素曾有几次抱着莲花从书院门口经过，正值下学，好些学子都忍不住驻足，她的花常常能在那里卖出几倍的高价。

　　素素曾以为他们是对莲花有意，但后来也明白他们并不是为莲花留步，而是为她驻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过她只是个贫贱的卖花女，素素心知谁都会为美色动容，但并非每一个人都有勇气跨越阶级的天堑。

　　她虽不觉得自己低贱，但旁人居高临下的怜悯总会叫她无所适从。

　　后来她便不再去那条路卖花，进项自然减少许多。这不算小事，但素素惆怅两句便没放在心上，反而专心做起针线。

　　又一次将做好的针线在布庄换成银子，布庄里管事的陈娘子多赠素素两尺头绳跟几朵绢花。

陈娘子“你这打扮也忒素净了，好歹是个姑娘家，也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素素今年十七，正是女子最娇艳的年纪，只是她不爱打扮，整日着一身青袖宽衫风里来雨里去，全身上下无一不素净。

　　陈娘子觉得可惜，小娘子模样清丽温婉不说，身段也是极佳，便是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颜色，不做打扮就已能惹人侧目，要是稍加装饰，还不知要如何叫人心神荡漾。

素素“我在山里过日子，弄得轻便些才好做活计。”

陈娘子“你也十七了，总不能一直在山里过日子。”

素素“山上是我的家，我不在山里过日子，还能在哪儿过？”

　　陈娘子用帕子掩了唇笑。

陈娘子“你这话算是问对人了，其实呢，我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桂花巷的陆官人？”

陈娘子“陆官人正值壮年，他在县衙当官，家中资产颇丰，因着子嗣不兴，想纳几房小妾，这不在茶汤巷看到你……”

　　没等陈娘子说完，素素将她赠的东西都还到她手上。

素素“我不做妾。”

陈娘子“你这……”

素素“或许日后会嫁人，但我一不求他富贵，二不求他有功名，我只求他可以一心一意待我。”

　　陈娘子愕然，

陈娘子“一心一意？这哪比得上好日子重要。”

　　素素垂眸灿烂一笑。

素素“是啊，我现在过得就很好，所以还是不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