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判得最长宵

酒瓶碎裂的声音，惊了九华的梦，搅碎曳地思绪。

九华迷蒙地睁开眼，熟悉的房间，昏暗的光线。

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雨来。

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

九华终是没忍住，起身，拿了九熙给的房卡。

还是去了他的房间。

刷卡、开门。

九华的手颤着。

一眼望见阳台上睡得正熟的九熙，和他脚边滚落的几个酒瓶。

九华迈开步，身影有些滞涩，宛若迟暮的老者，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踏在他心上。

城市的夜晚很喧闹。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各色的霓虹灯交错着投在九熙脸上，五官的阴影越发深刻。

这张脸，这幅容颜，是九华熟悉的，从青涩一直相携到现在的。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夜晚，这场雨里，灯光之下。

九华有些不敢认了。

认什么？

认出这副面孔？

认清自己的心？

还是认了自己的命？

九华抬了头。

天空早已被厚厚的云霭遮蔽，不露分毫真容。

细雨落在脸上，渗入肌肤，九华抬手抹去。

低头看了九熙，他笑了。

那笑意宛如开到快要颓败的花，倾其所有地绽放，吐露芬芳，却掩盖不住重重叠叠花瓣下腐朽的黑色汁液。

花蕊中影影绰绰的颓废气息，令人心惊。

入秋了。

雨都凉了。

抱起九熙，回了房间。

九熙本也不胖，这段时间下来，又瘦了些。

九华将他放在床上，坐了床沿，轻轻捧起他的脸。

九熙眼底沉淀的青色，刺痛了他的眼。

这个家伙，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心底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大脑已经不受控制，手心有着微微的汗湿。

欲望在叫嚣。

情不自禁想要俯下身去，却在两人仅仅间隔一拳远时堪堪停住。

九华望着面前的人，胸腔震动，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自嘲。

何九华我这是在干嘛啊...

拉过凳子，伏在床沿。

九华伸出手，指尖有些凉，拂过九熙的眉毛，眼睛，鼻峰，唇瓣，颈项，带起一丝电流。

缓缓闭了眼睛，趴在那。

想起了从前的他们。

六年前...

六年前的他们，还鲜衣怒马吧。

他们刚刚搭档，并肩走过北京城的大小剧场。

他们青涩稚拙，可以一起吃一碗泡面，喝一瓶水。

印象中有些熟悉的事物。

大褂、醒木、折扇、小剧场、老砖墙、胡同、阳光、玉兰花...

不、不对，还有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那是谁。

那么熟悉。

是尚九熙。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影。

九华睁开眼，眼前的他慢慢和记忆里的他重合了。

记忆霎时变得鲜活。

是他别出心裁送自己生日礼物，是他隔三差五带着自己到处闲逛，是他们一起看了北京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是他，串起了自己这六年的时光。

九华侧过头，眼前是九熙熟睡的俊朗脸庞。

九熙做了梦。

梦中有棵高大的玉兰。

一树洁白，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

他走近树下，不知怎的，忽地想起曾经自己和九华在北京城里不止一次看见这样的玉兰花。

梦里也还是他。

花瓣零落，拂过他的唇，带来一丝微痛。

失去意识之前，脑中只留下那瓣花温软清凉的触感。

九熙沉沉睡去。

九华直起身，望向窗外。

今夜，醉的不只是九熙一人。

月光无言，透过窗棂，笼罩着两人。

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