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新作为一张白纸生活

重新作为一张白纸生活的话，色彩是在往后走而不是回头的路上增加的

阳光和煦的早上，阿根廷水手罗巴克漫步穿过色彩斑斓的铁皮房子群，一直走到最靠近拉普拉塔河的港口，轻车熟路的找到自己工作的半旧蓝色船舶勇者号。

​ 本应该赶着休渔期前最后几天去打捞的勇者号，此刻正离奇安静的停靠在港湾里，他的好兄弟美国退役大兵白瑞德正在船上收拾船帆清洗，像是准备在做不再出海的收尾工作。

二十七八的小伙子身手矫健，三下五除二飞快的爬上了搭在船边的舷梯，“嘣”的一声，轻快的跳到甲板上。

没看到自家Boss，罗巴克挠挠自己的金色卷发，疑惑的问正在干活的兄弟。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才离开了两天，夏娃就不表演，boss也不捕鱼了,瑞德，发生了什么？”

“Boss在哪呢？”

前天晚上罗巴克想去伊甸酒馆来着，收工回家撞上了专门来逮他的父亲大人，直接整个人被绑到了隔壁州，参加了两天痛欲不生的相亲派对这才逃回来。

好家伙，勾引他逃回来的两大乐趣也莫名其妙的没了，想要预定今晚伊甸酒馆的座位，老板告诉他夏娃因为个人学业原因取消了这几天的演出，可能最后离开阿根廷的那天会来进行告别演出。

可能，也就是可能再也不来，对罗巴克来说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噩耗。

​“上帝才知道。”

​身穿蓝色短T的瑞德摊手表示自己也一头雾水，手往海面一指，那里有个橘色的身影，就是他们正眺望拉普拉塔河的Boss。

​“刚刚还跟我在修渔网，没两分钟就跑下去了，昨天也是一样。”

“见鬼”罗巴克不可置信的往船头走近几步，确信是他平时无忧无虑的老板，回头疑惑更深的看见怪不怪的白瑞德，这个大兄弟怎么这么淡定。真的没有隐瞒他什么吗？

​“这副深沉的思考人生的背影，这难道不像是一/夜/情过后被抛弃的男人吗？” 

​虽然瑞德习惯了罗巴克的口无遮拦，但是还是被他这个奇妙的比喻笑到了，他扬起一张洗干净的帆布，水花清凉的飘散在空中，然后不急不徐地拿到船边，摊在栏杆上系好，让风自然吹干。

​瑞德走到亟待吃瓜的罗巴克旁边，抬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看他那反常的Boss，“不，一点都不像。”

​瑞德一拍旁边兄弟的肩膀，一双秀气但是黑密的眉毛往上一挑，打趣自家老板。

“这明明是想一夜情但是没成功的中年单身汉。”

被两个伙计调侃的正主在看着波光粼粼的拉普拉塔河，河边有一群附近贫民窟的孩子们在追逐打闹，朗朗的笑声在港湾之间飘荡。他们的童年是物质贫瘠而精神富有的，有这么一条给予他们无限自由和温柔的母亲河。

​不知道自己的童年是不是一样的这么自由开心？

​姜允谦闲适地将手插在兜里，漫步在河边的碎石滩上，芜杂的贫民窟街道，带有腥臭味道的港湾，混乱无序中的世界却带给他舒坦的舒适感觉。但如果说实话，心情倒也不是那么舒适。

​昨天他也在这里痴痴地等了一天，期待着双生焰的传说是真的，一直到夜幕降临，那迎面而来的咸湿的风吹熄了内心的焦灼。

哈哈，有点好笑，四十四岁的人了，还有这样毛头小子的慕艾心理。

谈不上艳遇的邂逅，有些生硬的双生焰联想，人总是爱给自己的遭遇添加美丽的缘分幻想，给触景生情的物象都编织爱情传说，爱上了叫宿命，失败了叫有缘无分。其实有时候，那只是生命中的一次偶然遇见，一缕别样的色彩。

​他以为夏娃会来的，他看见了夏娃在优雅美丽的身躯掩盖下的伤痕，虽然他不知道来由，也无法消除，但是或许在异国他乡，在皮亚佐拉的故乡，他们可以一起吹吹拉普拉塔河的风，将哀愁都吹淡一点。

​昨晚他从心的继续去了伊甸酒馆，并不太意外夏娃没有来。人总是害怕被人看到伤痕。

独自喝酒的时候他有几个瞬间很想在网络上搜索自己的名字，寻找往昔的相关。

在打开谷歌搜索栏，输入第二个字的时候，忽然仿佛一滴冰水从天而降滴落至他的头顶，凉意从头皮浸入大脑，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一股凉意在警告，在阻拦，在劝诫，过往如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后果难以预测。

​没有过去，难道就不能往下走吗？

姜允谦最终关上了搜索窗口，心想随着命运的指引继续流浪下去吧，如果真的有缘，不必去强求。

有点意外，昨晚康涅兹医院他的主治医生伯特医生给他打来了电话，伯特先生说自己要离职了，让他务必第二天到医院再做个检查。

​到了跟伯特医生约的时间，姜允谦从河岸折返，跟罗伯特打了声招呼，就打了个车去医院了。

​其实他是会开车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害怕开车，这是员工们吐槽他的为数不多的缺点之一。

​一年半前苏醒的时候，身边围了一圈姜允谦都不认识的人，他们在庆祝，在欢呼，他的苏醒是医学奇迹，这些人里有他介绍后才认识的白瑞德和罗巴克。

​苏醒的他仿佛是初生的婴儿，茫然的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因为卧床太久，他竟然忘记了直立行走，一直矫正了一个星期才恢复过来。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只有员工，失去记忆的姜允谦成了一张苍白的白纸。

​这张白纸最初是茫然无措的，直至看到拉博卡熙熙攘攘的房子人群，看到街头小巷欢乐无尽的探戈，看到拉普拉塔河上属于他的船扬起了风帆，看到对他爱如亲子的玛利亚阿姨，白纸才得以由内心焕发出由衷的喜悦色彩，变得丰富起来。

​毋庸置疑，这是他想过的生活。

​伯特医生是见证了姜允谦逐渐拥有生活色彩的见证人，他是姜允谦还在昏迷时就定下的脑科兼心理主治医师，有一头很精神挺立的白发，日常健身，精神气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甚至还有肌肉，看起来比姜允谦还能打一些。

​“Well done!很不错，允谦姜，你的多普勒彩超结果很正常，之前撞击的部分恢复得很好。不过我还是要多嘴问一句，你真的没有觉得头疼过吗？”

姜允谦眼眶微红，有茫然和酸涩想落泪的感觉，“我没有觉得头疼过，可是我现在觉得莫名心痛。是为什么呢？”

伯特医生推门而入之前，姜允谦在伯特医生舒适精致的独立办公室里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桌子上放了一本探戈曲谱，他打开看了一下，竟然是他都会的歌曲。

曲谱已经泛黄，看着有些年份了，姜允谦触手的感觉很细腻，手感很好，打开封面的第一页，介绍下竟然写了一句韩语，“致莱尔”。

莱尔，是谁？这本曲谱的主人吗？

​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眼熟？就好像是他写的字一样眼熟。

心里默念这个特别的名字，姜允谦觉得自己的心里很温暖，就像身心被温暖的海水包裹，双手竟然觉得要轻轻的，虔诚的翻过每一页，不要碰坏这种朝圣的感觉。

第二页，是两句西班牙语和两句对应的韩语，和第一页的字迹完全不同，看起来更加娟丽秀气。

​【西班牙语】“演奏皮亚佐拉的班德琴可以安慰冤死的亡魂”

​【韩语】“我希望放下内心的愤恨，心情平和的生活”

​【西班牙语】“双生焰在遇到对方的一瞬间，就会认出对方是自己的情侣”

​【韩语】“我希望我可以，心无旁骛的爱我爱的人。”

​姜允谦看到这两句话很惊讶，比起惊讶，有更强烈的感觉是胸口发闷，心脏像被突然扎了一刀一样痛苦，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苍白的白纸，被这两句话揉出了不知缘由的皱纹。

​姜允谦的目光落在自己有些发抖的左手上，那里是不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呢？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