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些往事

贺祺月手脚冰凉，她最终是跪在窗边泣不成声。

失败了。

从上半年，她时时刻刻缠在侯老先生身边，有事没事就去玫瑰园，一待待上好几天。老先生对自己这个失去爷爷父母又杳无消息的小孩格外照拂，可小孩毕竟是小孩。所有人都当做是她没了爷爷，只当她的亲切是因为看着侯老先生亲切。也是贺卿拜托过的，便顺手照拂。

然而真正相处过后，贺祺月才知道，原来以前记忆匆匆略过的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先生，也十分关爱她。会摸着她的头，用低低的声调念着“小月牙”……

可惜，贺祺月还是没有赶到。日历上写着2007年6月23日，钟表的指针指到六点半，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妄想改变过去。

妄想和老天作对。

贺祺月感到好无助，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以为来到这个世界，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便是万幸，自己还要尝试去改变那么多已成定局的命运。

贺祺月什么啊……

贺祺月那么多穿越者……凭什么就我什么也改不了……

贺祺月手在发抖。

老先生和蔼可亲，看起来特别像爷爷。老先生会看着她打快板，然后告诉她哪里不对，她常常一练就是很久很久，久到老先生问她，是不是耽误学业了。

贺祺月没有，我应付得过来。

两世为人，虽知成绩绝非一朝一夕，但她还是愿意拼尽全力，无论是考上北大也好，还是守护德云社也好。

就算这只是一个梦，她也想去改变。

啪嗒——

贺祺月的手镯掉在地上，她匆忙捡起来抱在怀里，又一次在无声的月光下流泪，仿佛一切看不到尽头。

如果明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机会和希望？

贺祺月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她偏偏要再试一次，她不甘心做命运的聆听者，她想去改变那些遗憾，改变一切她曾经希望的。

……

2010年，德云社的一关大坎。

贺祺月坐在酒桌上，亲眼看着那位曾经被视如己出的人拿着酒杯耀武扬威，她没有喝酒，她是这里面最清醒的一个人，却还是眼睛肿了一圈。

这些天她一直在发愁，她只是草草了解过这件事情，但真正经历还是没有过的，害怕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命运，便只能趁着夜深无人时刻以泪洗面。

她明明已经成熟到可以独当一面，为什么郭德纲宁可让这人也不让她上台？但她无论如何没想过，为什么会在郭老师生日这天。她已经十四岁了，想要帮忙分担子，虽然现在是成人的思想，这个年纪也该叛逆了，借着这个由头，她真的想把很多未来的看法说出来。

于是，十四岁的贺祺月看着离去的叛徒，第一次喝下白酒，女生的声音很高很亮，亮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贺祺月德云社不需要你照样可以更好！不需要你这样的叛徒！

贺祺月往后未来，我相信每一个拎出来的都会比你好千倍百倍！

贺祺月往后未来，德云社的名字一定可以响彻大江南北！

手腕一转，透明的玻璃酒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像一个誓言一样，洒落在天地之间。

十四岁还是喝不来白酒这样后劲很大的酒，小孩逞了一次强，踩在一堆玻璃碎片里晕晕乎乎，泪水照样流下。

上辈子没经历过的事情，这辈子一定要通通干一遍。她对于德云社的执念，可能比上辈子更深了。

咬着舌尖说自己没醉，很清醒，但是回到位置上就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就像是在说笑，可她知道，这是真的。

台下观众点了《未央宫》，贺祺月却没有心思再听下去。她站在台侧，她看见师父流下泪水，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贺祺月（师父，你不用担心，往后未来，德云社定然万丈光芒。）

哪怕旁人都看得她莽撞又直率，但是、但是贺祺月自己知道，她又没能改变。

改变不了、栾队长风雨中的所谓要被“清君侧”，改变不了郭老师含泪的“未央宫”，她甚至不能更早一些驱逐这个叛徒，只因为自己是一个小孩。

贺祺月抬眼看了看陶阳和郭麒麟，这是她少见的那次敢看向陶阳。

她觉得自己没能飞往沈阳，是她零五年最大的后悔。她有些苦涩，那是每次想到陶阳就会生出的、内心深处的一丝震撼。

震撼于，陶阳本身。

……

而后是各种不点名批评，现在的德云社没有一个很规整的机构，贺祺月仔细回想了一下上辈子，跟郭德纲提议让德云社小剧场全部停业自行整顿。

她这是作为推动故事的发展吗？贺祺月总觉得自己好想哭一场，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去改变，却什么也动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

　　贺祺月接近麻木了，她站在郭德纲面前，前些日子刚刚跟他提过建议，这天他们在玫瑰园里。

郭德纲月牙儿，有的事情不是他们说我们就一定要这么做的。我们在某些方面也没有错。

贺祺月师父，现在的社会需要约束他们。我们历史课刚学到，现在的社会不是按照以前那样传统拜个师就可以牵扯一辈子的，现在需要一个机制，就像，类似于合同一样。

贺祺月给郭德纲边比划边说。

而且，有些时候也要清理门户了。

　　贺祺月的确也才十四岁，在郭德纲眼里跟个小孩儿一样。但无论如何表现出来都像一个成年人，这一点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有时候过于先进的思想让她看起来有些天才。

　　贺祺月自己知道她有多无能。

　　于是，德云社将转为企业化管理，并与全部演员重新签订周期10年的劳动合同。

　　当然，贺祺月也没敢去拟合同什么的，她就提个建议，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师父的意思。

　　好歹是，有点样子了。

……

　　二零一一年。

贺祺月我也要辍学！我也要说相声！

　　十五岁的贺祺月大声喊着，因为郭麒麟也辍学了，去到了德云四队。她放不下，她不忍心让郭麒麟就这么辍学，虽然知道文凭与文化没关系，但往往拿出去说，心里还是有些堵。

　　就这么放弃北大吗？

　　十五岁的贺祺月也不知道，脑子没过直接大声喊了出来。

郭德纲女孩子家家，辍学像什么话？

师父皱着眉头一脸严肃。

贺祺月我可以上台了。

贺祺月挺直腰板，借着青春期的年纪叛逆一下。

贺祺月不就是读书嘛，那是发的文凭，我有真才实学也可以啊！

　　活了两辈子，一个文凭都搞不定吗？

郭德纲女孩子，有点文凭总算是好的。

贺祺月为……

郭德纲你爷爷想让你去北大看看，你一定要让他圆梦啊。

　　一听到贺卿，贺祺月张了张嘴巴，终究是闭上了。她知道这是爷爷的梦，可她也知道爷爷还有一个梦。

　　郭德纲点点头，贺祺月却又是开口了。

贺祺月可是爷爷也希望德云社未来一片光明。

　　零六年，窗边月下，贺祺月和郭麒麟说过这句话。如今，郭麒麟辍学说相声，哪怕贺祺月知道这是他们为了德云社作出的牺牲，还是不希望自己像个累赘。

贺祺月我也要继续说相声。

贺祺月声音略微哽咽，把手摊开在师父面前。

贺祺月师父，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考上北大，我也一定要说相声。

郭德纲月牙儿，你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

贺祺月我知道。

贺祺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贺祺月大不了就累得死去活来嘛，师父。

　　郭德纲顿了顿，终究没再说话。

　　贺祺月从没骗过人，重点高中，重点班级，虽然达不到第一第二，但总归是个受人重视的尖子生。

　　后来啊后来，贺祺月偶尔会去小剧场，当然，也就是买了票在角落里看，就像上辈子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