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无雨,风却是吹得格外凄厉。
少商再度从睡梦中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有几分眼熟的老旧的屋顶。不待她思索片刻,便有婢女上前捧上巾帕服侍梳洗了起来。
“女公子,柴垛已是堆好了……”婢女神色黯然,却是忍着,不叫泪珠落下。
少商恍然忆起这是在哪里。这不是她随三叔父三叔母前往滑县的路上么,她与三叔母一行人遇上歹人,幸得凌不疑领兵相救。未曾想一梦醒来,竟然回到了一年前,也不知这老天爷是眷恋她还是觉着没将她折腾够。
思及凌不疑,少商便有些踌躇,她如今心绪不宁,便是有些不愿见他。
她如何能忘记那个夜晚,皇帝寝宫内皇后在皇帝面前与凌不疑对峙的那一幕,她质问凌不疑从他奔赴凌家别院,私自调兵开始,是不是就决意舍弃她了,他说,是。她也忘不了那个火光漫天的夜晚,他说,少商,我没有退路了。
她归家后便是高烧不退,便是程家寻遍医士,宫中也遣来了太医,却还是没能留下她的小命。
她恍惚记得,自己病得已是不大清醒的时候,听见的老爹的嚎叫,桑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呼唤,还有萧主任的哭声。
“女公子,女公子?”婢女的声音将少商的思绪拉回到当前。
“走吧。”少商叹了口气,想那么多做甚呢,能躲开的尽量躲开,躲不开的却也是无法。
大抵是老天爷打了个盹,让少商难得的心想事成了一回,待她出门时,凌不疑已随着黑甲卫一同开拔,虽是面上不显,少商心中却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待到众人将亡者火化分装完毕,已是日头西沉,众人便是修整一晚,准备明日启程。
头回生,二回熟。虽然有了经验,但是安抚伤者,询问路况,看顾弟弟妹妹,少商依旧忙的团团转,心中郁气却也消散了不少。
待到与程止会面,少商在众人眼中已是行事妥帖,可以信赖依靠的小主子了。瞅着恋爱脑叔父形容不整的往叔母车里钻,虽然早知晓会有这一幕,少商却还是有些气闷,便是忍不住哼了一声,罢了,且看在猪蹄叔父对叔母确是真爱的份儿上,她忍了。何况,她暗自叹了口气,想到守城阵亡的程老县令,罢了罢了,且让猪蹄叔父再轻松半日吧。
行至滑县,一行人知晓程老县令恪尽职守,出城迎战,守城战死,俱是泪流满面。
当夜,程家一行人宿在县衙后宅,少商一边为桑氏换药包扎,一边询问道:“叔母,我想为叔父分担些,也想为滑县的百姓做些什么,我可以去医庐帮忙吗?”
桑氏怜爱的摸了摸少商头上的小髻髻,“嫋嫋想做就去做吧,只一点,可不许累坏了身子。”
少商克制不住面上的欣喜,重重的点头道:“是!三叔母!”
三更的灯火摇曳灿烂,那烛心间或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更是衬的夜色深沉且安静。
少商穿过不甚明亮的回廊,回到自己的屋内,想着滑县如今的狼藉,县衙里的满目缟素,一时间觉得自己眼皮子忒浅。
“不过是……罢了,我又为何要沉湎于往事呢,”少商喃喃自语,“先前总想着靠谁,我又为何不能靠自己呢?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跪坐在书案面前,取出竹简铺好,又缓缓研磨,将自己所思所想一一写下,又接着按轻重缓急再誊抄一份。待她写完,恰是四更天了,少商看了看浓如泼墨的夜色,听着远远传来的更夫的敲更声,她有些困乏的揉了揉手腕,缓缓起身行至榻边,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闺门外,莲房已是睡熟,细细听来还能听到她的喃喃梦语。
少商不知道的是,在与滑县相聚五百多公里的京都,有一高贵尊荣的女子亦是从沉梦中缓缓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