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是最后一个走下火车的，昨夜在车内看了一整晚的雪，粒食未进也不觉得饿，如今下车被北风甩了几个耳光才感觉到饥寒交迫。

　　“雪已经化完了……”杨致宁喃喃道。来时她的母亲把她送上的车，但是初来乍到，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身边也没有熟悉的人，一时半会找不着北，只能跟着指引牌和人群漫无目的地乱逛。

　　和车站里大部分步履匆匆的人不同，她不紧不慢的反而还显眼。

　　“让一让。”从她身旁挤过去的是车上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但他并没有认出她。只是一直努力的突破人群，跑到谁的身边。

　　杨致宁向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果然和他说的一样，那个男子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带着微笑，从父亲手里接过沉重的行李。

　　男人和他说了些什么，然后摇摇头便扬长而去。

　　在嘈杂的车站里，根本无法听清男人说了什么。

　　只是画面太过于熟悉，遥想当年，她的父亲在火车站入口处远远的朝她喊着什么。

　　人群太过于喧嚣，她没有听见父亲将讲的话。父亲摇头，转身便在人海中消失不见。

　　那是很重要的话吧。

　　父亲回来后和母亲大吵一架。而被关在房门里的她只听见了父亲的嘶吼:“我说了！杨致宁，你的聋子女儿没有听见！”

　　紧接着的，是女人的哭泣声。

　　原来我是聋子吗，还年幼的她想。

　　可是如果是聋子的话就好了，听不见父母无尽的争吵，她还能装作幸福的样子。

　　忽然有人猛的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一旁，把杨致宁的思绪来回现实。

　　“你好，请问你是杨致宁吗？”何易对着手机里的照片打量她。

　　“嗯。”杨致宁臭着一张脸，刚刚那何易拽她的时候不知轻重，手臂还火辣辣的疼。

　　何易听出来她的态度不好，何止不好，看谁的眼神都像对方欠了五百万，估计要是法律允许她还能生吞个人。

　　何易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可能只是坐火车累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拽你的，只是你站在路中间太危险了。”何易勉强扯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容。“是杨淑贤叫我来接你的，我是王永祺的家教老师何易，也是你以后的室友。”

　　哦，何易啊。听见名字，杨致宁才有点映象了。

　　杨致宁上下打量着何易，她五官端正，头发不长，被一根黄色的皮筋扎起来。

　　这根皮筋很眼熟，像复印店里老板卷复印件的皮筋。

　　何易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的圆眼镜。她记得曾经杨淑贤提起何易的时候，一直称赞何易成绩优秀，叨叨了半天她拿过多少奖状。导致在见到何易前，她一直以为何易是个书呆子，只会整天拿着书往死里学，是一台冷酷且无情的学习机器。

　　而事实证明，她的猜想完全偏离了轨道。何易也不是沉默寡言难以相处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杨淑贤找她说了什么，何易甚至热情的让她害怕。提前一天收拾好的屋子，锅里还热着的粥，帮着她把行李搬回房里，帮她铺好床垫，甚至问她要不要带她去熟悉一下环境。

　　太可怕了——杨致宁瘫在床上又回想起杨宁那张微笑着的脸再一次感叹道。

　　坐了一夜的火车，饥寒交迫，没赶在雪化之前去玩玩雪，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但是杨宁真的好到她挑不出毛病，来这前还担心自己搞砸和室友之间的关系，来了以后发现室友简直就是天使。

　　“还有什么要帮忙吗？”何易搓搓冻得通红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其实多一个人帮忙何尝不好，只是杨致宁不想欠何易太多人情。日后难免要还，还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好。

　　她总是习惯“留一条退路”，可是“退路”好像从来都是别人施舍给她的。

　　何易看出她的意思，带上房门扭头就走。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再问我，以后大家都是舍友了，不嫌麻烦。”半晌，门外才传来一句话，紧接着就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杨致宁一瞬间安心下来，瘫倒在床上。

　　困意像洪水猛兽侵袭而来，她实在太累了，长途跋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无视一切事情，还好睡一觉。

　　不过事事不如愿，前脚杨致宁刚躺下，后脚就迎来了杨淑贤的夺命连环电话轰炸。

　　铃声响去，扰人的音乐声一瞬间充斥着狭窄拥挤的小房间。

　　恍然间，紧闭的房门外只剩父母无止无休的争吵，门内是只属于她的乌托邦。她努力的捂住耳朵想要无视手机的响声，她一次一次的挂断电话，电话又一次一次的响起。

　　就连一刻钟的分神，都被用来怀念曾经的房间，挥霍的分毫不剩。

　　电话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杨致宁终于熬不住了，抄起手机就想骂人。

　　没想到对面的人先开口，唤了一声致宁。

　　杨致宁愣住了，满肚子的火气又一次被浇灭，这才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这里是平北，离父母几百公里的地方。门外安静的可怕，就连窗都被牢牢锁住，哪里来的争吵声。

　　“致宁？你在听我说话吗？”

　　她终于冷静：“嗯，在呢。有什么事情吗？”

　　杨淑贤听见她的说话声，安心下来：“没事，就是怕你不适应所以问问你。”

　　才刚来一天，杨致宁心说，能适应就有鬼了。

　　“今天是初一，要不要下来一起和大家玩？小易和永祺都在呢。”

　　“不了，谢谢小姨。我有点困，想睡一会。”杨致宁搓搓眼睛，把头捂进被子里。

　　杨淑贤见她不答应，也不想强迫她：“那好吧，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记得不要起太晚，今天外边的餐馆不开门，晚了就没饭吃了。”

　　“嗯……”杨致宁根本没听她说话，只顾答应，倒头就睡。

　　电话被挂断，她安心睡去，一觉睡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