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平北站，请在平北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Ladies and gentlemen……”

　　女广播员的声音响起，火车减速驶入站点。

　　车窗外的天已经大亮，站台的地面满是消融的雪水，旅客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

　　车门打开，这一节车厢上的乘客一拥而下。

　　杨致宁来的时候赶上了春运和这个小镇的第一场雪，不幸的是，她低估了春运期间人们抢火车票的手速，等到她慢悠悠的去买票时，已经只剩一张硬坐票。虽说这张硬坐票并不舒服，但好歹按时到了平北，要是抢票再晚上个几天，估计连入学手续都来不及办。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白长了十七年没见过世面，没落富家小姐下乡看啥都新奇。杨致宁旁边坐着的是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背了三四个包和一个麻包袋。

　　杨致宁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行李，甚至都要摆出走道才能勉强放的下，也实实在在的被硬座折磨的腰酸背痛，一夜未眠。

　　那个男人见她也没睡，激动的和她说了很多话，大多数都是关于老婆和孩子的。

　　“以前我说要出去城市里工作的时候我小孩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一听这消息闹了半夜，第二天摇摇晃晃的跑到我老婆面前喊头疼。”男人给他看了孩子的视频，那个视频的像素很低，只能大概的分辨出是一个孩子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男人压低声音，笑着和杨致宁说:“你别看他哭的惨，那个时候我老婆一量他的体温三十九度二吓坏了，赶紧把他送到医院，要是再晚点他估计就烧傻了。后面我们一问他为什么发烧，他就说‘不想爸爸走不想爸爸走。’所以他半夜趁着一家人睡着了去厕所淋了两盆冷水，身子还没擦干就睡了。”

　　“那年冬天的雪下的比今年的还大，我小时候营养不良，抵抗力又差，哪受得了两盆冷水啊。但是我还是没有等我那个孩子康复我就走了，那时候我的工资太少，可经不住老板一扣。”男人低下头摸摸耳坠，沙哑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挺后悔的，走了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次。等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和我说没关系，他说谢谢我赚钱给他读书，他不讨厌我。那年他才十岁，其他小孩这么小的时候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但是他什么都会了，什么都帮着我老婆做，我走的时候还帮我拎着一堆东西去火车站送我。”

　　男人的孩子和杨致宁差不多大。那些话他在家里不敢讲，到了城里不能讲，只能憋在心里。如今碰上了杨致宁这样一个愿意听的人喜出望外，一下子就讲了好多。抬头看看杨致宁还在睁着眼睛认真听，抹了下脸上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没有想到吐完一肚子苦水自己居然哭了，尴尬的挠挠头:“姑娘，你平北哪家的？”

　　“我不是平北的。”杨致宁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男人接过，却在手里将它揉成一团，当做无事发生，有没有要擦干净泪痕的意思。

　　“哦哦哦那你是隔壁镇的吧，我就说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在哪读书？”

　　“我就在平北读书，但是我家在外省。”杨致宁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被当成累赘被父亲丢进镇子里自生自灭的。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有点傻:“平北有什么好学校？就有个平北一中还勉强过的去。我们这些人发了疯的想从平北逃出去，你们居然还进来读书？”

　　这回轮到杨致宁沉默了，她也不想，但是一切都身不由己。

　　“不会是平北一中给钱给你父母把你送进来吧？”那个男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情虽然离谱，但是确确实实发生过，还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小姑娘听我一句劝，平北可是干过这种事的。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吧，小心被骗了。”

　　“您方便给我详细讲讲这件事吗？”杨致宁也猜到了，十有八九和他说的一样，一中给了她父亲钱，把她送了进来。

　　她怎么没想到，就算是废品也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这才是她父亲的风格啊。

　 她以为男人会告诉她，却没想到男人只是朝它摆摆手“这是镇里的事，我不好对外说。我只能告诉你那平北一中不是什么好东西，趁火打劫有一手的。”

　　列车驶出隧道，驶上一座跨海的桥。

　　此时虽接近凌晨两点，雪慢慢变小，但从车里往窗外看，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即使是夜里的大海，任然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何易被吸引了，扭头望向海，她好像能听见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看到海了吗？，”男人忽然发话“你到学校千万别提这事，当时这事闹得很大。那个小姑娘也可怜，受不了别人的非议差点就在这……。”

　　杨致宁扭过头来惊奇的看向他。

　　“哎呀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男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捂住了嘴。

　　列车又驶入隧道，周遭一下子暗下来，杨致宁到吸一口寒气，男人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思绪乱做一团。

　　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沉沉睡去，雪停了，天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