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长。
她看见大雪纷飞的冬天,小小少年穿得单薄,浑身颤抖,被按在雪地上。
周围的人无不棉袄围巾加身,只有他,穿得那么单薄,眼神是涣散的,是不甘心的,是无计可施的,是怨恨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很小,小小的,蜷缩在雪地里。
施暴者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被冰雪覆盖,被绝望淹没。
可那时候纪杳还只是个被父母护在怀里的,不谙世事的一个孩子。
她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想让父母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是没有。
她的母亲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快步略过那奄奄一息的少年,眼里有悲悯,有恐惧,更多的是麻木不仁的冷漠。
于是纪杳哭了。
连出生的时候哭声都微弱的孩子,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哭得那么可怜,那么大声。
这才是他们的初遇。
是纪杳眼里的,他们的初遇。
时间轴往后拉,那只能趴在地上任人欺辱的小孩子,长成了少年的模样,报了当年的仇,在雨夜里摁着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的肩,一拳又一拳,如困兽。
血水同雨水一同被冲刷走,什么都没留下。
那人瘫坐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他瘦削的脸庞,垂下来的手依旧成拳,有血珠一滴一滴滴下来,晕开在地上的污渍里,无影无踪。
那颓丧的模样,像极了席故前几天在别墅里,捏着廉价的易拉罐,仰头灌酒的模样。
似乎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柔儒雅的天使,亦不是年少成名的传奇。
他只是一个曾经对世界满怀善意,却又只能狼狈地被旁人的恶意所打倒的逃兵。
他也只是一个在雨夜会茫然失措,在雪地里,被打肿的脸贴近冰面,也要强忍着泪水的小少年。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于是纪杳看见,14岁的自己,终于做了2岁的自己没能做成的事:为他撑伞,问他,‘哥哥,你要不要和我走’。
“滚。”可看见她,席故浑身的刺又再次竖了起来。
刚刚的脆弱全然不在,他又成了旁人所说的“疯狗”。
纪杳说:“你不和我走,我肯定得把伞给你,这样我就得淋雨回家了。一个绅士是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
席故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什么绅士,你再靠近一步,就和地上这些人一样的下场。”
纪杳丝毫不慌,扫视了地上那些被打得脸朝地的人。
很好,一个人单枪匹马干翻了五六个人。
于是她接着不紧不慢道:“我叫纪杳,纪家独女,我知道你,席故。”
“反正呢,我要是淋雨回去,身体出了一点儿小毛病,纪家都跟你没完。为了你的雄心壮志,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我觉得,你应该十分明白。”
说话间,纪杳的伞不经意偏向席故,自己的肩膀被淋湿,凉凉的黏在身上,这种感觉很不爽。
席故最后还是跟着纪杳离开了。
却并不是因为她那毫无威慑力的说词。
他身材高大,瘫坐在地上的时候还不觉,站起来才知道比纪杳高一个头。
“……”
席故撑着伞。
他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纪杳被淋湿的半边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伞又朝她那边偏了偏。
14岁的小女孩,有胆量,活得太通透了,却有着都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理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纪家,也不见得比席家安定多少。
可到底要比席家好上百倍的。
……
再然后,纪杳像是跟着曾经的她一起,把她记忆里缺失的片段,一一过了一遍。
那时的纪杳说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整天跟在席故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把席故惹得烦不胜烦,还要勾起完美的、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应付她。
渐渐的,他那些锋芒毕露的尖锐情绪越来越少外露,人前温柔绅士的人设竟就这么莫名的立住了。
但纪杳不吃这套。
她看见过这人大半夜起床溜到自己的玫瑰园里,仰头望天,有时候有星星,他还会溜回来带相机拍个照。
她看见过这人将旁人踩在污水里,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怜惜地挑起那人的下巴,笑得温和,向那人道歉,啊,我弄疼你了吧,抱歉呀。
她也看见过这人懒懒散散坐在窗台的栏杆上,丝毫不担心坠楼身亡。
纪杳一点都不怀疑,他极有可能下一秒就要张开手臂往下倒。
这样的疯子早就舍弃自己的命了。
是仇恨让他暂且留在这人世间。
席故这辈子最正常的时刻,大概就是纪杳和他表白的那天。
对世界满怀恶意还要笑着说自己很爱这个世界的大反派,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害羞。
他太擅长伪装。
可是刻意竖起的那些刺,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魔时,他想的可能只是,不能再露出一点点破绽给那些恶人了。
他只要看起来一直无坚不摧,就不会再被欺辱了。
……
纪杳再次醒来是深夜。
床边是冷的,席故依旧没有回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泪痕。
这荒诞的几个月里,她说了多少伤害他的话啊。她怎么没发现,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呢,她怎么没发现,他的性格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呢。
“玫瑰小姐,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可你明明说过……”
“你这辈子都不配被人爱!”
“阿杳,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我不会放开你的,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离开我。”
“……”
一夜无眠,席故却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在她提出要去见母亲的时候,他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那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倏地,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成形!
她立马翻找那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的手机,急忙拨出席故的号码。
几秒后,被挂断。
再打,还是被挂断。
循环往复几次,就在纪杳快要死心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
“……喂?”电话马头阿传来的声音沙哑而厚重,像是宿醉后一夜无眠。
在他接起电话的一刹那,纪杳高高悬起的心才渐渐落了下来。
“席故。”纪杳喊他,一开口,眼泪就夺眶而出,“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的席故好像笑了,“那我现在回来。你想吃什么,我买回来给你做。”
他还是很累,隔着屏幕,单单是听他的声音,就透露着浓浓的倦意。
“我想吃奶油蛋糕。”
他说:“好。”
织野快完结啦 结局先留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