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番外）

白雪地上拉出来的那条血线，开始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落在一片冰雪之中染出一枚枚血滴子。

如果这是某个艺术家的画作，米娅想来那她会很喜欢，但这是血，这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的血。

直到那两道身影完全清晰地映在她微颤的眸子里，米娅脸上的表情变了，嘴里念叨着，“上帝啊！”

那哪里是两个人，分明就是两具血人般的尸体，战争爆发以来米娅不是没有看过被炸弹炸得血肉模糊的可怜人，可眼前的一幕冲击力还是过于震撼，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救救他，救救他...”

微弱的求救声是压在下面爬行的女孩口中发出的，她的声音嘶哑至极，米娅不确定是不是声带也受了伤，但她突然想到这个女孩子得靠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拖着她身上的那个人爬出来的呢。

不知道，也不敢想。

求救的女孩背上是一具和尸体没有太多区别的少年，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圈血渣子似乎还混着翻出来的血肉沫子。湿漉漉的头发不仅是被水打湿更是滴着翻涌的血液。更严重的是他的身体，右半边身子几乎被炸得血肉模糊，肩膀的血洞里还流着脓水。而他断裂的肋骨皮肤上是一层青紫的血瘀，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感觉，这一点或许他该感到庆幸，毕竟要是现在还清醒的活着，那样的痛苦真的有人可以承受吗？

他给不出答案，但身下的女孩却是清醒地用身体刮出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交出了一份残忍的答卷。

用受伤的身体做垫背，再挤出求生的最后一丝力气。这条巷子的确不长，但每爬一寸，伤口磨砺在冰雪渣子中就是往她的肉里多刮一口。

也是这一天沈夏稚才知道，原来冬天的雪是会吃人，原来疼痛是可以达到近乎失声的程度的。

可是她不敢停下，如果她真的放弃了，Aras会死，Aras会死在这个冬天。

由于疼痛和失血过多，除了伤口覆盖的部分，她的皮肤已经融入了这片雪色，苍白得吓人。

那是真正属于死人的白，那也是死亡警钟离她最近的一刻。

可是，她死不足惜啊，Aras不该死在这里，不该因为她死在这里。

伤口断裂的疼痛在冰雪地上一寸又一寸地发作，折磨，窒息，看不到希望的尽头，一次又一次如同刮在身上的寒风席卷而来。

那感觉该怎么说呢，生不如死，如同凋零的花瓣，一瓣又一瓣被硬生生掰开折断，痛不欲生。

可活着的人啊，就算她现在再怎么痛苦也必须坚持到找到人求救的那一刻。

Aras活下来的唯一一点希望只能靠她了。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如果梅林真的会保佑他们，如果可以，她宁愿死的那个人该是她自己。

米娅最终还是上前了，她放弃了自己最后的那点狠心。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沈夏稚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范围里出现一双破旧的布鞋。然后是脏污的裙摆和一双冻得满是疮的手。

不过大脑的求救信号已经顾不得任何了，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姑娘，卑微地虔诚地艰难的抬起她的手抓住了米娅的裙角。

“求求你，救救他。”

一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里透露着绝望的希冀，这让米娅忍不住鼻头一酸，她总觉得她本不该是这幅样子。

那一刻，米娅觉得沈夏稚不该以这副模样和她相遇，她应该是一户富裕人家的小姐，有疼爱她的长辈，有陪她玩闹的兄弟姐妹。

“她总归不该是这幅模样。”

好在地下工厂的好婆婆愿意帮她，而米娅之前同在一个孤儿院的小伙伴们也愿意帮她。几个小朋友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拖回了地下工厂，尽管这里环境着实算不上好，但至少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当前，前提是不是暴雨。

想救两个伤这么重的人并不是一件简单事，更何况战争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没钱买药。

在简单为两人擦拭掉身体的血污后，两张干净的脸露了出来，尽管伤口依旧吓人，但不难看出来他们的样貌是极好的。

“阿沙叶婆婆真的没办法了吗？”

慈祥的老妇人摸了摸两个可怜孩子的手，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们这里没有药，他们的伤很重，如果不救治，就算熬过今晚也撑不过之后。”

“我善良的小米娅，很抱歉，婆婆帮不到你，也救不了他们。”

这是个令人无奈的事实，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无能为力摆在眼前，她能做的也只是把两人从雪地里拖回了一个勉强算得上庇护所的潮湿工厂。

“或许我们能从米切尔大人那里找到办法！”

“米娅！”

“婆婆拜托了，我听说米切尔大人有一个常年身体虚弱的女儿，所以他经常请医生为她女儿治疗，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米切尔不是个善人。”

“但他会有药，他是个有能力救人的人。”

“愿上帝保佑你，孩子。”

阿沙叶婆婆知道小米娅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救这两个人，一定也不会让他们轻易死在这里，所以呢？米娅并不算个乖孩子，她从小就带着一股离经叛道的韧劲，所以或许她真的能为这两个可怜人带来希望。

当然，这也是或许。

米娅拜托孤儿院的孩子帮他打听到了米切尔的住宅地址，同时她也和孩子们商量着怎么去找药。幸亏这么几年流落街头的生活经验，他们很聪明也很知道偷药一旦被抓住意味着什么。

但人命是等不来时间的。

如果要问米娅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也要就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大概是沈夏稚爬行的那条巷子，那七百米长的血迹...

况且，偷东西这件事每个孤儿院的孩子都会，别以为她小时候呆的是什么慈善机构挂名的孤儿院，那可是另一个地狱。孤儿院的大人会把他们扔到街上去乞讨，又或者偷东西...

孩子年纪小，心善的有钱人就多些，小时候讨到的钱多些日子就好过些。但大一些了，讨到的钱少了，自然而然苦头吃的就多了。所以孤儿院在她眼里只能是个战争前的安生地，她从来都没有家。

此后的无数日子里米娅都会庆幸她彼时做的这个决定，因为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家，一个未来属于她的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