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旧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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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铃——”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讲。”程子凌接起电话。

　　“程总，楼下有人没有预约，但他一直说想见您，说见不到您就不走了。”是特助李晖的声音。

　　“谁？”程子凌大手一挥，在正在看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问了，好像是叫周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不过看着很挺拔。”李晖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周正？”程子凌对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带他进来吧。”

　　“是。”李晖答应下来，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进。”程子凌抬起头。

　　“程总，周先生带来了。”李晖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个衣着朴素两鬓花白的男人。

　　“你先出去吧。”程子凌看见男人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他站起身来问道，“您是？”

　　“子凌啊，”那男人眼里好像有些晶莹，“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叔啊，我上次见你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还在安州，你外公外婆家。”

　　“周叔？是您？”程子凌有印象了，他小时候家里出了什么事，小到买米买面，大到修理水电，好像都有个叔叔来家里帮忙，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带点小礼物。只是程子凌上学之后，这个叔叔就再也没来过了，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家里的活都落到了程子凌的身上。那个叔叔就是眼前的周正，程子凌的父亲程锋是个军人，周正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战友，程锋死后常常来帮忙照顾程子凌。

　　“您快坐。”程子凌走出办公桌，拉过放在旁边的椅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说来话长啊。”周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当年……”程子凌罕见地有些犹豫，“您后来是出什么事了吗，外公外婆当时还念叨了您一段时间。”

　　“我啊，”周正叹了口气，“你六岁那年我就被调到新省去了，这两年才回来的。你知道，人老了，就想着回以前的老地方了。”

　　“那您今天过来是——”程子凌让李晖倒了茶来。

　　周正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一个钥匙扣，还有几张纸。

　　“这是？”程子凌看着他放在办公桌上的东西。

　　“当年我和程队关系最好，程队是孤儿，没有家人，他的紧急联系人一直填的都是我。”周正手指摩挲着那个钥匙扣，“今年，也就是前一阵子，北城公安局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把程队的遗物拿回来——他们要清理仓库了。”

　　程子凌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周正继续说，“子凌这个名字，还是你出生之前你爸爸亲自给你取的。”他把钥匙扣递过来，“你看。”

　　程子凌接过钥匙扣，钥匙扣被做成了一把小匕首的模样，刀柄有点熔化了，好像是被火烧过。刀身很钝，上面工工整整地刻了“子凌”两个字，周围很光滑，看着是被人抚摩过很多回。

　　“你知道你爸爸是怎么走的吗？”周正问道。

　　“外公告诉我是车祸。”程子凌眼神从小钥匙扣上挪开。

　　“确实是车祸，出车祸的车还是部队里的装甲车，”周正声音低沉沙哑，“汽油泄露，又撞到护栏上，当场就爆炸了。”

　　程子凌没说话，还是看着周正，说实话，父亲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他从来没见过程锋一眼，只看过一两张程锋在部队里的照片，依稀记得他是个面容冷俊的男人。

　　“你看看这个，你是年轻人，肯定比我明白。”周正把那几张纸推过来。

　　程子凌拿起那几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是当时对装甲车残骸的检测结果？”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发颤。

　　“是的。”周正点头，“这几份文件是军区下发的，当时我被调到新省去了，一直也没收到，我前几天回军区见了几个老朋友才看见。”

　　“我爸，”程子凌脑子有点乱，“他不是死于意外的？”

　　“部队里的装甲车很少会出故障，”周正回答他，“确切来说，程队死于一场人为的意外。”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程子凌一时哑住了。

　　“程队走了已经快三十年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一直想着这事儿，只是你作为他的儿子，该知道更多他的事。”周正又说，“子凌，人总该向前看。”

　　“我知道。”程子凌低头看着那个小匕首钥匙扣，“这个我能留着吗？”

　　“就是给你的，”周正喝了口茶，“你爸应该也希望是你拿着它。”

　　“周叔叔，谢谢您。”程子凌又跟他道谢。

　　周正站起来摆摆手，“这有什么可谢的，看见你现在这么优秀，叔叔打心眼里高兴。那我也就不多留了啊。“程子凌站起身来送他，他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子凌啊，你的联系方式得给我留一个吧，有时间叔再来看看你。”

　　“好。”程子凌和周正交换了联系方式，把人送到电梯，又叫李晖送人走，“您慢走。”

　　程子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摩挲着那个匕首钥匙扣，看着楼下无比渺小的人影钻进了出粗车里。

　　“子凌，爸爸这个任务结束之后就能回来陪你咯。”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照片里的程锋长得一模一样，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格外温柔，左边嘴角旁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嗯！”小程子凌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着爸爸穿过马路。斜刺里窜出一辆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程锋上一秒还在回头跟程子凌挥手，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被撞得飞上了天，足足飞出去几十米远。

　　程子凌猛地惊醒，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喘息声，眼前漆黑一片，厚重的窗帘把月光完全隔在外面。他抬手擦了擦额头，额上附着一层薄汗，他又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屏幕——两点二十，他合眼的时候已经快一点半了，睡不到一个小时他就醒了。翻身下床，找到打火机，点了根烟，程子凌沉默地坐在扶手椅里抽着，他睡眠质量向来不高，经常做有关父亲的梦，今晚是他看程锋的脸看得最清楚的一次。

　　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忽明忽暗的烟头被他按灭在烟灰缸里，程子凌回到床上，重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