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争吵

孔嬷嬷的培训班很人性化，辛苦了十天后她发话让休息一天，刚好又赶上个好天气，华兰领头带着如兰明兰去园里玩，同样也休假的孔嬷嬷则到寿安堂找盛老太太聊天唠嗑。

“我怕是小看你们家四姑娘与六姑娘了。”孔嬷嬷坐在炕上，和盛老太太隔着炕几而坐。

“怎么说？”老太太很兴味。

孔嬷嬷把茶杯端到眼前，细细观赏，悠悠的说：“先说六姑娘吧，我原先只当这孩厚道老实，人却钝钝的，没曾想竟走了眼，原来是个大智若愚的。”

“你没的又乱扯，不过教了几天规矩，竟教出个大智若愚来。”盛老笑着摇头。

孔嬷嬷掀开茶盖，轻轻拨动着碗里的茶叶，道：“你别不信……这几天教下来，你家大姑娘还好，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无非耐性欠了些，五姑娘也不说了，人小好玩也无可厚非。”

盛老太太听了，不说话，摇摇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弯，又谑声道：“你那宝贝六姑娘，瞧着不声不响的，却一上午就把这关节想通透了，头天下午就带了笔墨纸砚来，也不来凑着我罗嗦，只把我说的做的及纠正华兰如兰的，捡了要紧的一一记录在纸上；我偷眼瞧了瞧，嗯，很是不错。”

盛老太太依旧不信，笑着摇头：“明丫儿才识得几个字？如何记得了？你又来诓我。”

“你若不信，且着人把她那册取来瞧便是。”孔嬷嬷道。

盛老太太也起了童心，立刻叫房妈妈把明兰的随身书盒取来，房妈妈问崔妈妈要来了书篮交上去，老立刻把那竹编的四方篮打开，里头果然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砚台，另一个小巧的厚白纸册，老太太翻开一看，大吃一惊。

册上清楚的记录着这些天上课的内容，还把各项内容分门别类的归纳总结，例如‘饮食类’，‘休息类’，‘日常类’等等，类下列条，条下再分目，用‘一二四’编写整齐，一条条一句句都清楚明白；大约是因为识字不多，半篇都是错别字，不是少了笔画，就是错了边框，有些地方还画了几个好笑的小图，例如给长辈布菜时，袖当如何卷，卷起几寸，明兰估计是写不明白，性就在那一行字旁画了条短短的小胖胳膊，上面的衣袖略略卷起，然后用箭头注上详细的说明。

盛老太太略略翻了几页，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越翻到后面大约是内容多了，明兰还用红色细线在重要处细细的注上记号，房妈妈凑过头去看了眼，失笑道：“我说那日丹橘向我要朱砂呢，原来是给六姑娘派这用场的；这法好，到处都写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字，瞧着人眼晕，这注了几处红的，又显眼又明摆，咱们六姑娘想的好主意。”

老太太看见里头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指着问孔嬷嬷：“这是什么？瞧着不像字。”

孔嬷嬷放下茶碗，笑道：“我也问过六姑娘，她说有些字不会写，就先记个符号预备着，回头去查了《字汇》和《正字通》，再补上；……你别当她是混涂的，我细细看了看，这些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都有讲究，自有她的套，一丝儿也不差。”

老太太看的有些傻眼，又望向孔嬷嬷，只见她笑着摇头，叹着：“我当初在老尚宫那儿东西时也摘过小抄，可也没这么好的，规整的这般细致清楚，足见她脑里想的明白，想必将来行事也爽利干净，且她性子又温婉和气，唉……可惜了，没托生在正房肚子里头……”

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日子好坏不在富贵，她若能想明白这一层，将来自有舒心的好日子可过。”

孔嬷嬷缓缓的点头：“我瞧这丫头不糊涂，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明兰这般好，可是孔嬷嬷依然把墨兰排在前头，更叫老太太好奇，这墨兰做了什么，当的如此高的评价，当下也就问了：“明丫头如此，那墨兰是为了什么？”

“我原以为她自幼养在小娘身边，她小娘得宠，她也得宠，便是平日里再如何温婉孝顺，也定是个娇娇性子，可这些日子里看着，那林氏为人不说，养孩子倒是个好的。”

“你别不信，你也知道，那些磨人的规矩原就不是小孩的，人未长开身量未足，许多动作根本施展不开，这四姑娘倒是奇了，竟也能做的规规矩矩的，我做一遍她就能照做下来，不生硬不死板，自有她的一套行云流水之处，瞧着倒是学了许多年。”

瞧着老太太怀疑，孔嬷嬷连忙把这些日子墨兰的表现说了，“她虽课上瞧着是漫不经心的，可每每那些规矩一做，就把大姑娘给比下去了。”

盛老太太闻言，却并不夸赞，“她庶母好歹也是官宦出生，能叫她礼仪规矩不足为奇，她还是争强好胜，你本是为华兰请来的，她漫不经心的，就完胜别人悉心向学的，还是不懂规矩。”

孔嬷嬷闻言，也知误会已深，非三言两语就可以扭转的，当下也不再多说。

……

随着培训班继续开展，与学习成绩进步成反比的，是直线上升的姊妹矛盾，越到后来华兰越跟不上墨兰的习速，这是很自然的，华兰一个小孩和墨兰这个活过一世的人本就不一样。可华兰要强，她作为姐姐却比不上妹妹，如何能甘心，更是缠着孔嬷嬷问这问那，索性墨兰本也不在乎，如此更加激怒了华兰。

华兰忍了又忍，回去向王氏不知告过多少次状了，王氏也无奈，跟盛紘说了后，不过惹来一句‘墨儿聪慧，她作为姐姐总不能让妹妹别学吧，姊妹自当亲和’之类的废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古代没有安定医院，所以华兰选择爆发。

这一天下午，天有些干冷，孔嬷嬷刚讲完一段，就有些喉干气燥，于是让几个女孩儿练习给长辈安泰，她自回里屋去用几勺茯苓膏润润肺，华兰看着墨兰坐在锦杌上轻轻松松的歇息，心里一阵一阵的憋气，忍不住冷笑：“四妹妹可真聪明，一学就会，按说用的着这些繁琐的规矩礼数的地方也不多，妹妹这般用心，倒似将来一定用的上一样。”

墨兰早就在等华兰找事了，如今心下一叹，终于来了，虽说我可以避免这场姐妹吵架，可是我本就好，如何需要藏着掖着，这回可不是我在找事了，我倒想知道这位孔嬷嬷要如何审判这场闹剧了。

当下依然对长姐恭敬地说着：“嬷嬷说了，这些虽是虚礼，宁可着不用，也不能不会被人笑话了去，这才用心学着。”

华兰到底是大姑娘，稍稍出口气后，也不愿和小孩儿一般见识，独个坐到窗边扭头去看风景；可如兰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她听王氏叨咕，正是一肚火，当即跳出来，一把接过吵架接力棒，冷声道：“四姐姐既知道不能不会，那便要识相些，孔嬷嬷本是为大姐姐请的，你倒好，一天天的压在姐姐头上。”

墨兰装作惶恐的样子说着：“我哪里压在大姐姐头上了，这些规矩，嬷嬷教了，我便学了，难不成还要我明明会了却在那里装作不会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兰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来，轻蔑的看着墨兰：“孔嬷嬷是祖母特意为大姐姐请来的，大姐姐才是她的正经学生，教我们不过是捎带上的，你天天压过大姐姐，难不成还有理了？！哼，真不知跟谁的下作手段，见着别人的好，就喜欢抢别人的！”

墨兰一下脸涨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蓄起来，颤声道：“五妹妹说的是什么？我全然不明白。什么下作手段？什么抢别人的？难道我学的好也是错了吗？”说着便伏案大哭起来。

如兰急了，冲到墨兰跟前，大声道：“你又哭！你又哭！回回有事你便掉金豆来装相，叫孔嬷嬷瞧见了，又说是我欺负你，好叫父亲罚我！你，你，你……”她又气又急，跺着脚又说不出来，华兰看不能不管了，也过来不冷不热的道：“四妹妹快别哭了，我们以后可不敢惹你，一有个什么，便哭的跟死了亲娘一般，我们可怕了你了。”

墨兰听了，哭的更加伤心，越哭越厉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体一抽一抽的；如兰跺脚，华兰冷笑，明兰正在整理刚才笔记，看着旁边一出活剧，很是头痛，可如果此时她置身事外，回头也有苦吃，只得抓抓脑袋，跳下圆墩，来到墨兰身边，轻轻道：“四姐姐，别哭了，让孔嬷嬷瞧见了可不好，她还以为咱们咱么盛家女儿无家教呢。”

墨兰不理她，她本就是为了要把这事闹大，让父亲看着自己和小娘是怎么被人看不上，遭人冷眼的，怎么会理明兰这个和事佬。

明兰无法，只得过去扯墨兰的袖子，又道：“四姐姐，我且问你一句，孔嬷嬷能在咱家待多久？”

墨兰虽是在装哭，但到底想听听自己这个自幼聪明的六妹妹会说些什么来，当下缓了哭声，明兰摇晃着脑袋继续说：“我听祖母说，待到一开春，天气暖和些，冰融雪消些，孔嬷嬷就要走了，这算算也没多少日了；四姐姐，我问你，在剩下的日子里，咱们姐妹和睦了这么些日子了，没道理孔嬷嬷要走了闹上这一场，你说是不是？”

墨兰心知若自己当真还是小孩，说不得就停了，只是，有如兰在呢，哪就会这么算了，果然，明兰话音刚落下，如兰就说：“何必这么费力巴脑的呢？大姐姐嫁的是伯爵府，难不成咱们人人都有这个福分不成，我说四姐姐呀，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

火上浇油！

墨兰趁势就奋力站起，指着如兰，恨声道：“好好！五妹妹竟这般看不上我，左一个右一个地拿言语糟践我！如今学的好竟也是错了，我又没阻碍旁人些什么，不过是做的好些了，就碍着眼了！”

此时，身后听的帘声响动，孔嬷嬷回来了，她让随身的小丫鬟扶着回来，瞧见屋内的情景，正是一脸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