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一）

晚风渐凉。托里格镇随着流云荡漾的灯光为黑夜增添一片暖黄色，携着月芒一起泼洒在地上。白日热闹熙攘的风车广场入了夜，便空无一人，只余风轻轻卷起几片落叶，去往远方。

“天之圣杯…吗。”

裹着长长斗篷的身影抱着一把长刀，斜靠在屋顶凸出的烟囱旁。垂下的黑色兜帽遮住了她完美无瑕的侧脸，空隙里漏出的长长红发却如同火焰般在夜幕中燃烧。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默了一会儿，只是从深不见底的兜帽里传出一道淡淡的声音:“八房。”

“在，主人。”青年模样的异刃瞬间显现，半跪在她身后，皮肤苍白得醒目，看向黑影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狂热。

是信徒瞻仰神明的虔诚。

只是那虔诚里又掺杂了危险的占有欲，仿佛意图把神明拉下神坛，囚禁在自己身边日夜不离。

浓重到几乎生出实体的紫黑色戾气围绕在他身边沸腾，混合着大开杀戒过后血腥的味道。青年束成高马尾的黑色长发随意披下，连长袍衣角都泛着不详的滚滚黑雾，被微风一点一点吃力地卷走。

而那张极其邪气俊美的脸，正情意缱绻地注视自己御刃者的背影，猩红瞳孔中暗藏着炙热荡漾的欲望。

仿佛火山深处隐忍不发的爆裂岩浆。只等达到临界点，就会毫不犹豫地喷涌而出，蜂拥而上吞噬他深爱着的那个人。

黑影声音淡淡，好似在谈论什么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你能胜过天之圣杯吗？”

“只要主人吩咐。”八房回过神来，垂首，唇边勾起一个扭曲的残忍笑容，“我随时可以击碎他们的核心水晶。”

黑影轻声道:“不是拼尽全力，而是游刃有余？”

“易如反掌。”

八房右手抚胸，按捺着兴奋回答，低垂的双眸在阴影里慢慢亮起嗜血的红光。

如同游走于暗夜里的吸血鬼，下一秒就要咬开受害者的喉咙。青年的墨色长袍无风自动，越来越多的暗色浓雾自他身上洪水般散开融入夜色，那是他激动的表现。

黑影一顿，“不可逞强。”

青年闻言倏地抬起头，目光无害地闪烁，话语中却含了些委屈:“主人，您是知道八房的实力的。”

周围翻涌的黑雾也急切地围上来，化作小蛇模样蹭着黑影的手寻求安慰。黑影肩膀一抬，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抚摸小蛇的头顶。

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毫无底线地纵容自己异刃的情感。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偏爱。

青年双眼更亮，盯着黑影的视线愈发滚烫。而黑影此时收了长刀，脱力般地完全靠在烟囱上，迎着弯月仰起脸，宽大兜帽簌簌滑落。

也因此，她那谪仙般的盛世容颜，被古拉吹过的晚风一览无遗。

在银白月光的照耀下，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缓缓阖眸，失去了所有遮挡物而呈现出来的，是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的惊心血色。

＊

蓝色火焰挟着高温咆哮而来。但还未及至女子前几米，就被一面无形的墙隔绝，冲击着弧面被迫分散。

狂暴的气浪沿着女子两边滚滚翻卷。她烈焰般的红发在狂风中肆意飘扬，蒙住双眼的白绸系带凌乱地拍打空气，神情却无波无澜，伫立在火海前岿然不动，薄唇开合，在猎猎作响的气流里好像吐出了两个字。

在她对面，迦具土眯着的双眼倏然睁开，紫色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下一秒，更加恐怖的气息猛然爆发。

无数具尸体堆积起来的怨恨和诅咒争先恐后发出尖叫。天地为之变色，阴沉的乌云很快在上空聚集，疯涨的妖邪之气几近于在空气中凝成实体。地面上的阴影里，密密麻麻的惨白鬼手自深潭般的黑暗里狰狞伸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不绝于耳。

浓郁的死气飞速蔓延开，将周围的一切景物变得模糊起来。连每一次的呼吸都被黑暗贪婪地汲取，身体内的生机被源源不断地抽走。

焰捂住嘴，另一只手攥住胸口的核心水晶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莱克斯后退几步，无力地跌坐到地上，瞳孔因恐惧失去焦距。

白虎挡在尼娅身前竖起尾巴低声咆哮。尼娅双目圆睁，死死望着那两个背影，声音发颤:“Nightmare…”

而在所有异变的源头，身材苍劲瘦削的和服青年半跪在女子身后一手撑地，嘴角噙着一抹邪笑缓缓抬起眼，妖冶森冷的面孔魅惑众生。八条扭曲游走的巨蛇从他的影子里探出，露出尖利毒牙爬行，仿佛要吞噬日月。

传说中的杀神异刃，死者行军·八房。

不知何时，暴风般疯狂扩散的黑雾已然遮天蔽日，把这一隅空间完全变成了死者的场地。红发女子双手插兜，长袍高傲地披下，抬着下颌，语调散漫而平淡地说出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帝国的宝珠。”

迦具土怔住了，脑海中记忆深处好像真的有什么被触动。五百年时间的沉淀足以掩埋许多人和事，但这个人仅仅是一句话就让她若有所思。

她的眸中现出些许动摇之色。

无视所有人的反应，诡谲的青年活动着筋骨随着浓浓阴霾起身，玉树临风的身姿自有一番绝艳之色。以微微嘲讽的口吻说:“主人，看她的样子，分明已是不记得您了。我们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女子轻轻摇头，清泉般悦耳的声音潺潺流淌:“八房，不得无礼。”

青年神情一滞，身旁黑雾翻滚得更加激烈暴躁，女子投来轻飘飘的一瞥后，最终还是乖巧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