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自己……”

贺玄已经疼得彻底昏厥过去。

“自己…走出来……”师青玄低声重复着，声音发颤，他仿佛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或是，幡然醒悟了一些困惑已久的事情。

也就是在此时，周围的事物淡出了他的感知范围，一切越来越模糊。

直到最后，师青玄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看着贺玄在狱中被屈打成招，受尽折辱；看着他被同行挤兑，勾心斗角；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化血肉为枯骨，仗温良为执念。

看着他流离失所，看着他家破人亡，看着他横死，看着他成绝。

他从铜炉山杀出条血路，吞了数百只鬼怪妖物，成了众人敬畏的绝境鬼王。

此时，师青玄站在他的前方，而贺玄站在那条鲜血淋漓的道路上。

他并不觉得黑水玄鬼成了绝会如何，他看到的只是这人很孤独。

不是那种生来就有的王者般的孤独，是从繁华尘世走过，挥剑斩断所有留恋，逼迫自己成为这世界上最孤独的流浪者。

到最后，师青玄与贺玄面对面，隔了五步的距离。

一个人满脸泪痕，一个鬼满脸血迹。

以前，师青玄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着，听说贺玄换了命格后，一生凄惨，死后执念过深，之后历练成绝。

但那一切，都只是听说。

如今借着梦魇，师青玄得以窥见，“听说”两字远比“经历”沉痛得多，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能知道，贺玄浓烈的恨意之下久藏着不见天日的孤独。

若像是从前，师青玄看到此番景象，早已经是哭得昏天黑地，为着不公的天命，为着自己深重的罪恶，更为着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

但此刻的他却一反常态，饶是师青玄再心痛万分，也还是抹掉泪水，挺直身子，站在贺玄面前。

他时刻记得那句话，“得靠自己走出来”。

不为别的，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他知道贺玄很孤独，如果他一直走不出来，贺玄哪怕复仇成功也不会好过，这不是他希望的。

如今，他身上背负着的孽业该还了，最起码，让那些曾经因他而受到伤害的人，有个不那么糟心的以后。

师青玄一再平复心情，缓缓启唇道：“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无论是恩怨还是仇恨，无论我们之间隔着几条命……”师青玄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自始至终，我都希望你过得再好一点。”

“不管你怎么看我，不管你怎么厌恶我。”师青玄慢慢靠近他，“对于我来说，你都不是我的仇人。”

“事到如今，这个结局……”师青玄苦笑一声，“没有比它更烂的结局了。”

“但，我们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师青玄鼓足勇气握住了他的手，“我想说的是，我们该放下了。”

贺玄木讷地看着他，随着开合的唇，落下两行清泪，泪水没有洗去脸上的血污，却让他的眼睛变得清明起来。

“放…下……”

一瞬间，狂风骤起，直接撕开了那一个又一个的梦中梦，在梦境被撕裂时，师青玄看着他们两人体内崩断出的黑线随之消失。

师青玄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看着周身流淌着华光，颤声道：“这是……”

与此同时，上天庭也起了阵大风，风略大，却不急势。

众神官惊觉之间，只见那阵风直直地向那口钟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