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问归人

二

        自从精卫离开了以后，白泽向很多人告别，去寻找精卫了，从她的故乡开始寻找。

        少年在寻找爱人的路途中，已经不知道看见了多少个日落月升了，只是在无数个梦里，少年梦见的都是爱人消散的情景——

        那天黄昏，晚霞席卷了整片天空，一望无际的荒漠在黄昏的渲染下呈现出一派苍凉与孤寂。在荒漠的上空，一只张着翅膀的青色大鸟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僵硬，然后倏地坠落下来了，在她落地前的一瞬，一只长着大角的白色神兽接住了她。

        白兽缓缓地俯下身，青鸟便从他的背上“刺啦”一声滑了下来，白兽支起身子，稍稍挪动了几步，挪到了她的旁边。他凝视着青鸟，表情没有任何一丝波澜，眸子里却流露出无尽的爱意和哀伤。他将角褪去，埋下头，推了推她的脖颈，似乎是想要叫醒她。忽然白色的光芒包围了他们的全身，光芒无比地耀眼，当光芒褪下去的时候，呈现的是一对少年少女，少女躺在少年的怀里，少年拥抱着她的身体摇啊摇，像在摇晃着婴儿的身体安慰着婴儿。

        少年有些呆呆的看着前方，只是本能地摩挲着她的脸，似乎已经知道她已经死了。少年突然感觉到脸边覆盖上了一片冰凉，他愣了一瞬，低眸看见少女已经醒来，少女的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缓缓张嘴，一字一顿:“我 的 爱 …… ”然后是片刻的无言，只是少年少女心照不宣，少年低语回应_: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与君邂逅，天地不与。

          此生来生，生生世世。

          他日复见，定不负卿。”

        一字一顿，誓言很轻，却重落于心。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沉沉地睡去了。少年颓下了头，他知道他的爱人永远不会再醒来了。少女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然后，一只精卫鸟连同漫天的羽毛都化作飞沙，从少年的指尖流过，随风而去，再也不留下其他。少年忽然大声哀哭，身体剧烈地一抽一抽，像一个婴儿失去了最爱的东西那般大哭，未曾想，一只白泽神兽有一天就泪流满面了。

        白泽从梦中醒来，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叹了一口气便掩住眸子中的哀伤，然后起身继续行走，寻找爱人的踪影。白泽是知道她还存在于这世间。在精卫消散的一瞬，他看见她的一缕精魂化作了一颗神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一只神兽一旦存在了神识，那么它就永远不会消亡了。只是他不知道这颗神识飘散在了何处，只能去寻找，神识会不断漂移——所以一只神兽的神识，找到它短则几年，多则千年。

        当一个人寻找一个人的时候，若他不厌其烦，那么找到一个人就会变成了他的执念。更何况那只白色的神兽许下了誓言——他日复见，定不负卿。

        寻找一个人的路途，往往就变成了一个人的旅途。白泽在寻找精卫的路程里，他从人间辗转到了山海间，又从山海间辗转到了蛮荒，然后又从蛮荒走到了山海再行至人间。他见证了蛮荒从一片废墟变成了繁华之地，见证了山海间经剧变后的东山再起，也见证了人间不断的朝兴朝亡中战争与繁华。如今，他再一次走进了人间的乱世，也回到了最初的找寻之地。

        在漫长的雪夜里，他裹了裹披风，哈了一口白色的冷气，就顶着刺骨的寒风蹒跚前行，终于在黎明将来之时走到了长子城的城门前。此时深蓝的天空亮了很多，长子城在他的眼里变得很清晰。他看见了高高的城门和长长的城墙，他意识到，精卫的故乡从昔日的部落变成了如今的一座城。

        他仰头看着高高的城门，又扫视了一眼长长的城墙，那锯齿状的城墙看起来是那么的苍遒和稳固，仿佛坚不可摧；而高高的城门紧闭，但他知道这城门马上就要开了，便静静地站着等待城门打开。果然在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冲破幽蓝的万里长空，照耀到长子城的时候，“嘶啦——”城门开了。

        站在城墙上的守门人看见他的时候很惊讶，大声质问:“你是谁？”城门内开门的士兵闻声跑出来，刹那间城门前站立着六个士兵，整齐地一排排，他们紧握着长刀，警惕地盯着他，这群士兵太警觉了！但白泽不动声色地在衣袖中变出通行文书，抽出来举在士兵们跟前。士兵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开口质问:“你既然有通行文书，我们理应放你通行。只是不知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连夜赶来等待城门打开？这夜中的风雪可寒冷得很哪！”士兵凶狠的眼神中透露出浓重的怀疑。

        白泽扬起嘴角，眼睛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他狠厉地说道:“我北魏王朝的国师，若要进这小小的长子城，还需要向你们报备吗？！”他的语气中透露着令人刺骨的阴冷。士兵们瞬间感到毛骨悚然，“国……国师，”早就听说皇帝下令派国师去巡查北魏境内各郡各城，未曾想国师竟然那么快就到了长子城，他们突然觉得身体沉重得动不了了。

        白泽睨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不必害怕，我只是巡查一下，也不必行礼，我本就是藏着身份。除了各城的士兵们，百姓们都不知道我的到来。你们最好闭紧嘴巴，明白吗？”白泽这句话一出，便收来了士兵们和守门人整齐的回应:“是！”

        他笑了笑，径直穿过士兵们走进了城门内，其间他拍了拍那个质问他的士兵的肩膀，说:“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北魏兵士，好好守护长子城，不容有失！”精卫的故乡，要好好守护。

        白泽远离城门走了一段路，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总算是把他们吓住了。所幸楸枝告诉过他皇帝前几天派出了国师巡视北魏，不然，他或许真要打晕这些兵士进城了。

        是脚步声和人语声让他回过神来，他扫视了一眼长子城的街，已经有了一些人群，未曾想，在寒冷的黎明里，人们都开始了劳动。过了好一会，街边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摆摊，街上已经开始有了吆喝声和叫卖声……他突然感到高兴，若是她看到她的故乡的人们安居乐业，她必然会很高兴。

        他在城中转转悠悠，人群变多了，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在少年的眼里，每个人都在奔着自己的事情而去；自然也在其他人眼里，少年也只是一个坐着自己的事情的普通人。这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发鸠山那被云雾缠绕的山巅。他很高兴，尽管这里没有任何一点与从前相似的地方，但它的方位、它的安宁，便如同当初的部落。

        突然声声鸡鸣响起，清亮绕耳，正引着孩童们起息。这原本是让人们愉悦的声音，可白泽突然发觉不对劲，他知道农时习俗，天亮那么久，早就过了鸡鸣之时，这声声鸡鸣竟然那么晚。此时，远方传来晨钟声声，叮铃作响，哪里来的晨钟声？他循着声音望去，竟是发鸠山的方向，发鸠山何时有了晨钟？再细看，发鸠山以前有那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