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怎么这样空？”
周子舒领着张成岭倚在不远处的铺子旁，看岳阳派内急匆匆地跑出来两拨人，几乎已经是院内所有武人的数量。
温客行摇着扇子坐在摊位上。一阵风吹过，轻纱微拂，龚俊的帷帽掀起一角，露出锋芒初现的一双寒眸。
“恐怕是出事了。”龚俊低头抿了一口茶，“周兄，门口那个卖包子的，是毒蝎的人。”
“他敲的是天窗的暗语。”周子舒声音低沉，隐隐蓄着风雷。“毒蝎与天窗竟也有联系，韩英怕还蒙在鼓里。”
“咱们在这瞎猜有什么用，总得上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吧。”温客行绕过桌子，推着张成岭向前走，“去吧成岭，你去问问，他们总会答你的。”
张成岭缓行两步，回头望了望周子舒，见他点头，才深吸一口气，转身跑了过去。门口两个小厮见他回来惊喜非常，拉着他正要走，就被张成岭拽着询问，在门口耽搁了不少时间。
“我和阿俊已经在高崇面前落了不好，不便靠得太近。我们且在此等候，有事你及时唤我们。”温客行朝周子舒小声嘱咐，一面按下了想起身的龚俊。
周子舒仍盯着张成岭，见他神色紧张，自己也不知不觉皱了眉。
周子舒“无妨，你和龚兄身上都有伤，便别走动了。情况好像不大好，我去问问。”
话毕，周子舒大步流星地向岳阳派门口走去。温客行靠在桌边，取出酒壶仰头要饮，脖子伸长了却喝了个空。他转头一瞧，手里的酒壶转头落在了龚俊手里。
“当着医生的面，受伤喝酒。”龚俊食指关节“梆梆”扣了两下木桌，“温大善人，采访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啊？”
温客行委屈得眉头都蹙起来，讨好似地蹭上龚俊的臂弯，正要开口说什么，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瞬间换了一副正经的面孔回头看。
周子舒揽着张成岭的肩膀，面色微异。
周子舒“安吉四贤，出事了。”
白幡随风而荡，像那招魂的哀思。
龚俊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他扮演温客行的时候。他隐在门外，周围一群摄像机和反光板，把安吉四贤的院落挡得严严实实，拍下他紧张或是遗憾的神情。
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到。真正出事的场景，早在寇振海老师有空的时候就拍完了，他不过是补了两个镜头，从剧本的字里行间，咂摸出一些世事无常的余味来。
白衣的读书人已经被一把长刀钉死在椅子上，瘫软的四肢顺着木椅垂下来。妻子握着他的手跪坐一旁，一脸悲恸。龚俊站得远，只听见缥缈的哭声，随着雨后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散开，笼罩在那一片利欲熏心的江湖人头上。
“交出琉璃甲！”
“对，把琉璃甲交出来！”
“这琉璃甲本是无主之物，丐帮凭什么强取豪夺！”裴老太凄厉的声音穿破云霄，温客行拉着龚俊的手微微攥紧了，手心仿佛浸了一路的凉雨，湿润而冰冷。
龚俊眉间微蹙，扶上腰间的链剑，侧头问他，“怎么了？”
温客行沉默了半晌，凌厉的眉眼此刻收紧了，从眉头到眼角，都刻出出鞘时的刀锋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是刀出鞘时缓慢的长吟。
温客行“我随身带着的假琉璃甲，不见了。”
龚俊骤然回首，又在即将脱口而出时生生忍住了。他看向温客行，伸手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摸到一个略硌的小物件，他的那块还在自己身上。
“是昨晚。”温客行眯了眼睛，缓缓抽出自己的扇子，扇骨锋利，将阳光割裂成无数份，“我们被人耍得团团转呢。”
龚俊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毒蝎怎么知道，我不能进佛堂的事？那佛堂可不是假的。”
温客行挑了挑眉，龚俊这思路倒是他没想到的。他昨晚只当是那迷药厉害，会让人看见最为恐惧之物，但是后来想想也不尽然。他的困局易设，要把龚俊刚好引去佛堂却并不容易，幻境中的佛堂对龚俊并无效果，非得把人真的带去才行。
何况龚俊和张成岭所见相同，世上哪有这样的迷药？
他刚要开口，龚俊突然捏了捏他的袖子，示意他噤声，抬头朝安吉四贤那儿点了点。封晓峰几人出言不逊，那边兵戈已起，黑衣大盗尚能抵挡一二，白衣老人也拿起长刀抵抗，但是脚步虚浮，几下不敌，叫花子棍里带刃，当即便要见血。龚俊情急之下拽了几片竹叶，手腕轻甩，以巧劲注入内力，化叶为刀，瞬间改变了棍棒的方向，刀刃猛地劈入了柱子，竟有一指来厚。
龚俊后知后觉地揉了揉手腕，这一招摘叶飞花，还是从温客行这里学来的，使完了才觉得手臂发麻。手指忽然一暖，温客行认真地握着他的手，食指关节拧上穴位，敲了敲他的胳膊。
温客行“手臂用力太过，上次教你摘叶飞花就强调过，这一招手腕只是技巧，腰腹才是核心。”
“所有力量的来源，”温客行的扇子轻轻拍上龚俊的丹田处，“都在这。你再这样使，小心脱臼。”
“我这是事出有因。”龚俊小声地反驳了一句，“这招我还没练好，下次你再教教我。”
“好。”温客行听到这句话，便笑起来，眉眼间的冰封短暂地消融，旋即又在水下蓄起未知的浪潮。
温客行“阿俊，决心要插手了吗？”
这段因果大约是避不开的，从龚俊听到周子舒说安吉四贤出事，便明白，安吉四贤与高崇之间，大约是有些前世后生的纠葛，是定然要从这琉璃甲上还的。
项乾与他说过，有些循环，不是六界能轻易决定的，所谓神，不过是自以为掌管世间规律的物种罢了。生死，爱恨，亲疏，世界有修正的轨迹，也有平衡的命理，所以龚俊从没有真正阻止过温客行和周子舒接触。
这是他们此生注定的劫，打破了一种循环，也有另一种方式回归。就像那蝴蝶效应，层层叠叠，花落叶生间，未知的呼啸从涟漪起，终将席卷浩瀚苍穹。
那边已经有弟子注意到竹叶的不同，朝这边望。龚俊没应声，温客行就立在他身前，轻摇折扇，将身后人挡得严严实实。
“去吧。”龚俊的脸有些苍白，眼睛却依然明亮，黄玉在他掌心越发温润清朗。
龚俊“安吉四贤还了高崇的恩情，没理由再赔上四条命给他。不是要打他的脸吗？那就打得再响一点。”
“封矮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贺一凡一声怒吼，提剑便冲。封晓峰冷笑两声，抬起双手，袖中暗箭齐发，直冲贺一凡面门而来。
贺一凡挽了两个剑花将暗器挡开，电光火石中，最后两枚暗器就在眼前，他却已经来不及提剑去挡。寒芒在眼前无限放大，刺目的光占满了整个瞳孔，他像被粘在蜘蛛网上的猎物，四肢粘稠动弹不得，即将被吞吃入腹，不由猛地闭上双眼。
“当啷——”
两声清脆的撞击声后，他未感到任何痛楚，遂缓缓睁眼。入目便是一蓝一红两个背影，暗器零落在地上，一把铁扇垂落身侧。
“如此狠毒阴险的暗器，拿出来对付几个隐居的老人家，未免也太不要脸了些吧。”温客行俯身捡起一个，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微微一笑，堵住了封晓峰嘲笑的声音，盯着他瞬间僵硬的脸讽道，“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龚俊的脸挡在帷帽后面，声音也随着轻薄的纱一起显得神秘莫测。“封晓峰就算了，你们这几位自称是武林正道人士，也打算这么丢武林正道的脸，如此围攻，为难几位老人么？”
黄长老冷哼一声，打狗棍在地上重重一跺，“只要他们肯交出琉璃甲，我们丐帮怎会来为难他们？这琉璃甲原本在赵敬赵大侠手里，被毒蝎掳走，又出现在他们手中，莫不是他们同毒蝎暗通款曲？你们二人这样维护他们，怕不是做贼心虚，是那毒蝎的人吧！”
“就是，毒蝎还来充当什么正义使者，要不要脸呐！”
“该不会是想做好人，独吞琉璃甲吧！”
龚俊翻了个白眼，回身扶起贺一凡和裴老太。琉璃甲窝在裴老太的手心，弯月似的一滩静水流深，清澈得映出尸山血海的人性丑恶。
他毫不在意裴老太的警戒，只伸手扶住她的臂弯，将老人搀扶起来，没再多看那琉璃甲一眼。
这琉璃甲就是假的，温客行这一次只做了这一个，上次给高崇看过之后，就用假的替了真琉璃甲，一直贴身保管。说起来也好分辨，这琉璃甲和真琉璃甲比起来，除了外形一样，从颜色到质感，几乎是毫无关系。最好笑的是，温客行在路上闲着无聊，在上面刻了两个小小的笑脸，就大咧咧地躺在琉璃甲底端，弦月的弯钩上。
竟没一人觉出不对来，都被到手的名利糊了眼。
温客行抱臂挡在贺一凡身前，只冷冷地笑，那双眼睛不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又好像压在了每一个人心里。众人的声音逐渐低了，慢慢趋无，满室凝固。
“说完了？”龚俊低头，甩了甩手腕，链剑如银蛇，发出嘶嘶的声响。“和毒蝎暗通款曲，亏你们想得出来。若他们真是毒蝎的人，拿了琉璃甲，还能被你们堵在这杀人么？”
龚俊“华山派，三年前毒蝎接了任务，杀了你们下山历练的大师兄，据说惨绝人寰，见者落泪。对方极尽挑衅之能事，你们却束手无策，连个能拿来泄愤的小蝎子都没抓到。”
龚俊缓缓朝他们走来，链剑的剑尖在地上潜行，划出一道沙土的痕迹。
龚俊“丐帮，自称天下第一大帮，近五年与毒蝎大大小小起过不下数十次冲突，折损人手上百，是毒蝎十倍之数。前年争抢地盘，连扬州一方的舵主都死于毒菩萨之手。”
龚俊“崆峒，九大门派之一，今年毒蝎才接了单子，放火烧了一处你们道观不说，镇山之宝玉匕令都不翼而飞。掌门人亲自下山去追，至今杳无音信，恐怕玉匕令早就不知在黑市里转了几手了。”
轻纱遮挡，看不清对面的神色，龚俊也感受到几道愤怒的目光。尘世辗转，龚俊的胆子比之前大了不是一点，何况这人前面不改色的本事，作为演员还是修炼过的，自然毫不畏惧。他顺着那些恶意的目光直视回去，只觉得和从前那些追着骂的黑粉相比，也不过如此。
“凭毒蝎的本事，抢走了琉璃甲，还给你们这么个抢回去的机会？”龚俊站定在温客行身侧，偏过头来惋惜地摇了摇，“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也不排除，毒蝎是想看他们自相残杀啊。”温客行做出一副思忖的模样，对面几人精彩的脸色让他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才压着胸脯憋回去。“这有一块琉璃甲有什么用，不如放出去让他们抢，武林正道的人死得越多，对他们来说越有好处。”
龚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是，人都死完了，最后剩下的再对付，就方便多了。说不定连琉璃甲都集齐了，省得他们费心思收集了。”
“这……”华山派的弟子举着剑，丐帮的叫花子提着棍，双方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看向谁。
黄鹤立于众人之前，一言不发，面色沉沉。毒蝎掳走琉璃甲之说，他也不信，只是被这小公子一挑拨，不仅洗刷了安吉四贤的污名，将他们的遮羞布彻底掀开，还将毒蝎提升到了所有人争抢的挡路石。一旦有人想抢，便可能首当其冲，被毒蝎借刀杀人，排除异己。这样，大家伙总会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做这乱局中的稳木。
“既然你们说这是赵敬被劫走的琉璃甲，那怎么不见赵敬自己来拿，倒是各位大侠来做这个先锋队？”龚俊俯身询问，“该不会是各位被当了刀使吧？”
崆峒派弟子的脸有些难看，龚俊遗憾地摇摇头。
龚俊“啧啧啧，也就是你们运气好，安吉四贤不是毒蝎的人。万一今天这里真有毒蝎把守，那你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嗬——”
龚俊话音未落，一道劲风朝他身前呼啸而来，打狗棍带着千钧力道一斩而下，竟是黄鹤趁他说话分神，忽然发难。打狗棍尚未到位，链剑如蛇纠缠而上，狠狠咬上黄鹤的虎口。龚俊踩着禹步轻巧落下，双手猛地一拽，打狗棍砸落地上。
黄鹤咬咬牙，不顾手上鲜血淋漓，还要再攻。他刚踏了两步，忽的感觉不对，猛地低头，只感觉什么东西擦着太阳穴堪堪飞过，削下他三两根头发，在空中飘荡着，悠悠落下。
罪魁祸首在空中打了个旋，无声无息地回到主人的手中。那一身竹纹蓝衣的男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戴着帷帽的小公子身前，扇面完全打开，扇尖锋芒毕露。
屋内尽是杀气。
黄鹤背后一僵，一股寒意攀附着脊骨而上，将他冻在原地。
“丐帮。”那人了然似的点点头。少刻，平静的眼神寸寸结冰，黑色的森林被夜幕笼罩，狼群匍匐在灌木丛中，绿色的眼睛盯紧猎物，蓄势待发。
温客行“丐帮。”
温客行“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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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没啥好解释的吧，有些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还是那个意思，只要安吉四贤入世，不出事是不大可能的。并且一个假琉璃甲和三十个假琉璃甲没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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