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
“妈妈。”
她叫妈妈的时候声音中充满了感情——如果不是因为比比东过于了解她,她会当真的。
此刻,只有母女二人。
“你……怎么样?”
好蠢啊,这种问候语。
“我很好,像往常一样。”
这不就说明你一点都不好?
“那边的进展怎么样?”
“正在。”
女儿惜字如金。
“那么……好吧,千仞雪。”比比东换一个角度进攻,“孩子,你确实爱我吗。”
千仞雪的表情消退了——如同利剑脱离繁饰的剑鞘。
“我在古籍里读过一个故事。”
“一位智者要求他的学生填满一个房间。第一个学生找来稻草,第二个学生找了沙砾,第三个学生最聪明,点燃了一盏灯,找来了光。”
“然而在我看来,第三个学生也谈不上高明。因为光下必定有阴影,而虚无——”
“可以填满一切。”
“如果我被虚无填满了,”女儿在母亲的耳边轻声说着,她受伤的脸颊贴着母亲的鬓发,“你又要怎么将‘爱’放入其中?”
“我是爱你的。”母亲镇定地回应。
“你不爱我,妈妈,别委屈自己了。”女儿笑了,“那是愧疚。愧疚不是爱,愧疚也不能变成爱。”
“那是虚无,虚无就是无。既然是无,就可以被填满。”母亲反驳道。
“连容器都没有的话,你要怎么填满它?”女儿说,“妈妈,你不需要愧疚的,我知道我是强奸犯的后代,我生来有罪,你不需要对我愧疚的。”
母亲坚持道:“我是爱你的。你是我生下的孩子,我本可以连你也一起杀掉的,但我没有,我动了情,我爱你,所以我从未下手。”
“我不渴望活着,也不恐惧死去,所以我既不需要你的愧疚,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女儿说,“我已经知晓真相。”
“就是因为你知道真相,所以我才坚持说我爱你,雪儿,因为真相如此肮脏,才显出你的纯洁。”比比东轻松地说。很显然,就这一点来看,千仞雪是拉扯不过她的。
“我不是什么无辜的羔羊。”千仞雪轻声说。但比比东没有听见——她将女儿搂进怀里,用略显生疏的方式爱抚着那嶙峋瘦骨。她能感觉到那颗心脏无聊地跳动着——以及被铁钉贯穿过一次的大脑里窜流着错乱的电信号。她可以杀了这个疯子——她晓得千仞雪那畸形的灵魂——毕竟,她是主凶。
比比东可以杀了千仞雪。千秋业的骷髅架子拦不住罗刹恶鬼。只要千仞雪死了,她的生命危险就能自动解除。她的实力恢复了七七八八——虽然失去了魂技和魂骨,但仅凭她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绞断千仞雪的心脉。而千仞雪则彻底失去了魂力,体内那层不明不白的“气”也明显没有比比东的“力”厚实,况且她此时完全不设防。
但她没有动手。
她从前就没有动过手,现在也不会,将来也一样。
比比东松开了千仞雪。她忽然意识到,千仞雪已经不是九岁的小姑娘了。很难想象她已经年逾不惑,但事实如此。母亲已经缺席太久,久到女儿没办法等她,只能独自上路。
千仞雪看向我。
而我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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