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梁帝下旨重审赤焰旧案，着太子监理，命纪王、言侯、大理寺卿盛长柏主审，重查证据，再讯人证，以正天下视听。

深夜，梁帝独坐养心殿，恍惚间又听见祁王那句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往昔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时与林燮仗剑江湖，晋阳抚琴相和，宸妃执扇轻笑；他抱着年幼的林殊在御花园放纸鸢，那孩子咯咯笑着喊舅舅。梁帝忽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这么多年，你们都不肯入梦来见朕，可是都在怨恨朕？可朕是天子啊？”话音未落，口中吐出鲜血，混着眼泪落下。

病榻之上，梁帝望着帐顶的蟠龙暗纹失神，如兰捧着蛐蛐笼子来请安，教梁帝逗弄罐中蟋蟀。梁帝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忽然问道：“如兰希望是皇子还是公主？”

“儿臣觉得都好，太子殿下也是这么说的。”如兰眉眼弯弯，““做父母的，哪有不喜欢孩子的？不过有些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帐角，“比如我父亲，他只喜欢墨兰。”

梁帝摩挲着玉扳指：“那日他要勒死你，可怨恨？”

如兰将蛐蛐罐轻轻放下：“不恨，也不怨，只是失望。”

她抬眼望向梁帝，目光澄澈：“他不过是不喜欢我，倒也不曾苛待。那日要取我性命，终究是为了盛家清誉。我能理解，也能接受，只是失望。”

“失望？”梁帝不明所以。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我的为人他不清楚吗？他没有想过调查，不听我的辩解，就要勒死我，怎不叫人失望呢？从那时起，他对我来说就不再是父亲了。”如兰忽而一笑：“不过，有母亲疼我，静母妃宠我，父皇惯着我。他的喜欢，儿臣早就不在意了。”

梁帝忽然想起天牢里，景禹最后仰头看他的眼神，没有恨，没有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梁帝这才明白那是失望。“原来在你心里，朕竟如此不堪。”喉间忽然泛起腥甜，他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点点血迹。

"父皇！"如兰慌忙上前擦拭，急唤太医。

梁帝摆摆手，染血的唇角扯出苦笑：“小事。”

“都吐血了怎会无碍？父皇若是生殿下的气，便用戒尺打他一顿！我小时候挨过打，可疼呢！”

如兰急得眼眶发红，“他不该在寿辰那日冲撞您，让您在宗亲大臣面前失了颜面。他若私下与您说，您听他讲的那些道理，哪有不答应的呢？”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他这些日都没好好进食，母妃也愁眉不展，父皇，您知道他为何急着为赤焰军平反吗？苏先生，快撑不住了。”

梁帝指尖一颤，抬眼望着如兰：“苏先生？”

“火寒毒要挫骨剥皮，他的身子十一年前就毁了，全靠一口气硬撑着。如今每日都在吐血，怕是…”

轰鸣声在梁帝耳中炸响。恍惚间，他又看见春猎场上的光景：祁王纵马在前，林殊笑着追野兔，景琰绷着脸替他捡箭囊，宸妃与晋阳在亭中烹茶，言阙举着棋子与他对弈，林燮在旁指手画脚，他笑骂林帅莫要聒噪，众人皆笑。

忽然间，喧嚣尽散。殿中唯有他一人，帐外风雪呼啸。他望着虚空，轻声自问：“为何都变了？”

“父皇，谁变了？”如兰的声音里带着懵懂。

谁变了？梁帝望着掌心血痕，泪如雨下。

“是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