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143)

两辆救援车，赶到云山的时候，雪停了，地表的温度上升，脚下仿佛涌动着浓浓的岩浆。

空气里弥漫着潮气。

大部队下了车，他们穿上了蓝白相间的防护服，一头钻进大雾中去了。

面前的景，他还以为是在做梦，他多希望是在做梦。

等梦醒，一切还能恢复。

房屋塌了，昔日熟悉的街道上遍布残骸，冷空气由脚底涌了上来。

洛织快分不出哪条是回家的路了，他朝前走，朝着自己心里的方向。

有人拦下了他:“同学，不要过去，那里危险，我们的人正在赶往施救。”

他的身体停下了，心还热着，隐秘的角落里，一声声地喊着。

朦胧的雾霭下，渐渐走近一道人影，他高大，他伟岸，他勇敢，似乎还是他曾经崇拜的模样。

他走得不徐不疾。

他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音，——那一刻，所有的生物载体都停了。

林楠裹着防护服，面罩里的那副死灰般的脸色却依稀能辨。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浑身都是血，脸被钢筋混凝土压得似乎变了形，她细瘦的胳膊从破败的棉衣缝里露了出来，折在胸前。

胸口还压着一张碎了镜面的相册，那上面是她攥紧拳头的手。

夹着血的指缝染红了小小的药瓶。

他们越来越近了。

林楠的每一步，都让洛织越来越窒息，他那颗心就像被人狠狠撕碎了。

视线里的青山忽远又忽近。

沉重的雷声轰地塌下来，那一刻，头顶的天，塌了。

他眼前一黑。

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没有家了。

……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地震临时搭建的医院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有点疼，像有一根铁棒在太阳穴一下一下地钻。

这是一间三人间的病房，三张折叠床并排摆放，不过现在房间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人。别人不知是生是死。

他没什么事，在床上坐了会儿就准备出去看看。

他好像忘了什么。

走廊里的哭声此起彼落，还有人们的说话声，他觉得吵，便扶着墙慢慢向前走，目光下意识地在找什么。

他在找什么。

他不知道。

这家医院很简陋，墙皮掉落了几块，再往前，那边的人很多。

他讨厌人多，他就地找了个长凳坐下了，痴痴望着他们。

有人抱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哭着求着；

有人躺在板床上，手里拿了一本破旧的《圣经》；

他们似乎都在寻找一线生机。

仿佛一种灵魂的牵引，他慢慢将目光投到面前这扇紧闭的门上。

他朝它走去。

他伸出手，摸到了冰冷的躯壳，门上的玻璃窗里映出两道人影。

那个男人不知道坐在那里多久了，他的眼圈很深，眼袋也好像厚了许多，视线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她。

他把她的手温柔地按在掌心里，她的手很软很软，没有一点力气。

他和她说话，一直说；可她没有醒，也一直没有醒。

从始至终。

洛织都不敢看一眼母亲，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冷血的人。

“怎么不进去？”

“我对不起她。”不知道是有人来了心里有层慰藉还是什么，鼻尖一重，眼泪差点没控制住落下来。

“那就别看。”

钱三一一把握住他细瘦的胳膊，将他拽到长凳上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头向后仰，轻轻磕着了墙，仿佛松了口气:“不看，兴许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