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院子,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弦月挂在天际,若隐若现。
朱厚照将熟睡的墨兰放到榻上,捏了捏她的脸,见她没醒,便问:“还喜欢梁晗吗?”
她没反应。
朱厚照便自言自语:“看来又移情别恋,对旧爱已经不愿多言一句了。”
于是他又问:“你是不是又喜欢朱寿了?”
她还是没反应。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朱厚照拍手,亲了亲墨兰,满足地喟叹道:“要是个哑巴多好,问什么都说不出来,哪里又有本事拒绝我。”
他想起回来的路上,墨兰抽抽搭搭地哭:“你把我的簪子弄掉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我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子送的簪子,又怎么能算叫盛四姑娘如此惦念呢?”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她只敢哭。
朱厚照一时爱她,起了兴致要给她串手串。
等侍人送上玉珠,朱厚照便不顾夜深强行将人揉醒。
这样的大事,他必须让墨兰亲眼看着。
墨兰被恶人强行唤醒,见恶人是朱厚照,佯装生气扔了一颗珠子,又见他看来,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心意被践踏,朱厚照又气又恼,左手狠狠抓住她一只手,将右手心里的三颗玉珠给她看:“这些珠子都是给你串手串用的,一共十六颗,你扔几颗无事,我用剩下的几颗串就好。倘若最后只剩下这三颗,那就用这三颗珠子串条手串给你戴。”
墨兰想收回手:“戴不上。”
朱厚照亲上她掌心:“没事,手骨头削掉就能戴上了。”
他看墨兰泪意濛濛,又亲了亲她,哄道:“怕了?别怕,我吓你的,我才舍不得。”
“削就削了,我不怕。”墨兰不肯服软,说到最后看朱厚照面色可怖,好像又慌了,竟是拿孩子说了事:“削了叫人家嘲笑朱寿娘子是个妖怪,叫孩子出生就怕他娘……”
“别拿孩子威胁我,我才不稀罕,我儿子都好几个了。”
墨兰眼一瞪:“好几个?”
朱厚照此时到底是有些爱她的,这话一出口便后了悔,不忍她为此难受,笑道:“是啊,不仅有好几个,还都比我大个两三岁!”
“两三岁?”墨兰敛眸,“你儿孙满堂亦或是断子绝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算什么?”
“你是我娘子,夫妻一体,无夫不成妻,无妻不成夫,又怎么和你没关系?”
“你以后儿孙满堂,也和我没关系。”墨兰说这话时,想到他上辈子终生无子,只荒唐地认了百来个义子,心里有一种恶毒的满足感。
朱厚照伸手探进她衣襟里,挠她:“好啊,这样也和我没关系吗?”
“有关系,你欺负我了。”
“这怎么叫欺负?你笨不笨?这是探幽!”朱厚照道,“此乃人生十大雅事之一。”
“无耻!”墨兰美目微瞪。
“你别骂我!你再骂,我让你看看更无耻的!”他拉着她的手向下。
墨兰打他手,叹道:“总得把话说清。你若实在喜欢我,又舍不得我,就去我家提亲吧,我不想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当我傻,拿戏台子上的架势糊弄我,我不依。”
“我不信,我怕我前脚进了盛家的门,后脚就被盛家的天兵天将砍了脑袋。”
“这回我不骗你。”墨兰道,“这回我是真心的,红颜未断恩先断,你拿戏台子上的架势骗我,我又怎么敢信你,只怕自己前脚跟了你,后脚就要斜倚熏笼坐到明,又或是做了戴复古之妻,也未可知。”
朱厚照故意问:“戴复古之妻又是谁?”
戴复古之妻是谁?戴复古流寓江右武宁时,隐瞒自己早已娶妻的事实,另娶了一位如花少女。两三年后,戴复古意欲归家。少女得知此事,竟贤烈地投河赴死。
“我可不是戴复古,我是朱寿。”朱厚照道。
墨兰心道:你也不是朱寿,你是只烂野猪。
这件事却是就此没了下文。
朱厚照自送了她亲手串的手串,对逼墨兰给他绣荷包十分感兴趣。他要墨兰给他在荷包上绣个手持大刀的大猫。
墨兰兴致缺缺,她更爱拿着绣篮倚窗凝思。
朱厚照对此很有意见,一有空就来盯着她动手。
他看墨兰出神的模样,心中烦躁:她爱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梁晗,一个是他。她既爱着他,又没有那么爱他。她总是忘不了梁晗。对梁晗便是做妾无妨、别人生的孩子也卑微到愿意视如己出;对着他却是若无名分,实难心安,她才不依,一听他有儿子更是急得瞪眼。
她果然没有那么爱他。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更恨:既忘不了梁晗,又做什么哄他给她名分。
他开始后悔自己那日轻易心软,前面说了自己有儿子,后面就解释了自己的“清白”。
反正她也不在意有没有别人给他生儿子,更不在意他。
她可真该死。
朱厚照低低骂了一句,呵斥敷衍的墨兰:“给我认真点,不然打断你和你哥哥的腿!”
时间就这样来到弘治十八年的四月十九。
刘瑾前些天给朱厚照献了一只绿皮鹦鹉。
朱厚照逗鹦鹉说话,教它喊“爹娘”。
爹是他,娘如今勉强是墨兰。
他已经认了这只鹦鹉当义子。
朱厚照提着木笼,鹦鹉喊一声爹,他就回一句好儿子。
刘瑾奉承道:“如此聪明机敏,不愧是太子殿下养的鹦鹉。”
似是珠链被扯断散开,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颗珠子向上蹦了一下,一路滚到两人脚边。
朱厚照抬首,透过木笼看去:澄净净月色里,墨兰扶着门框,神色慌张。
朱厚照忍不住朝墨兰走了一步,他看见墨兰慢慢回神。
她看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一步。
朱厚照将义子递给刘瑾,捡起一颗玉珠,握在掌心,上前拢住她,有些无奈地开口:“都听见了吗?”
他另只手握紧她一手,顺势将自己腕间的檀香手串戴到她手上:“是我,别怕。”
他神情欣喜,亲昵地伸手摸了摸墨兰的头,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欺瞒过分。他忍不住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墨兰:他们终于坦诚相见,她应该是和他一样欣喜的。
却见她失力靠在他怀里。
月华皎皎,她一张脸终于煞白。
她在怕他。
朱厚照敛了笑,声音有些冷,重复道:“是本宫,别怕。”
他突然想,她大概再也不敢爱梁晗了。
——也再不会爱他了。
“我不在乎的。”朱厚照想。
他扶起站不稳的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怕,我会给你名分的。”
她的身体在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厚照猛地抱起她,亲上她的唇,然后松开她:“别怕,笑笑吧,我喜欢你笑。”
墨兰动了动嘴唇:“这是谋逆的大罪,会被砍头的。”像是在试探,又像是不死心的固执之见。
朱厚照亲了亲墨兰微隆的小腹:“不会被砍头的,只会是我们砍别人的脑袋。”
“比如梁晗。”他笑了笑。
像一条剥了皮的长蛇。
作者是谁天天在这里举报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