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条条链子随着人的走动与粗糙无比的地面进行多次近距离的摩擦，清脆与沉闷的声音夹杂交揉在一起，像一个混乱无序的交响乐

“她怎么总是这样，不是一直在走动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一个人坐在那个我看了都讨厌的沼泽地像个闷葫芦一样呆着”

“那你还要她怎样，她本来就是个疯子，从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我恐怕至此之后她都是这样了”

“疯子？疯子也会想念一些东西吗？”

“怎么不会？她的左手腕啊，天天摸着都掉了好几次皮了”

“她不会有恋腕癖吧，整天整天的握着她那空无一物的手腕，你看看，都给磨成什么样，天天搞得一个手腕血肉模糊的，真是糟心，看了就难受”

“可别这么说，而且这个地方的人哪个不是容貌可怖？你可别只针对个人啊”

“你怎么帮她说话，你是不是跟她认识？看来你也是个疯子”

有了这个起头再度挑事的，所有生物都把矛头转向了这个一直没有表情的生物，它是这里唯一一个身上没有挂链子的，也是平时最安静的，不过不知怎的，一提起前边那个痴痴傻傻的女人，它就会来性子多说几句。此起彼伏的附和又一次堆积在这本就不太美妙的褐色礁石后边，慢慢的，这些附和的声音转变成了谩骂，最后在得不到回应中缓慢消散

这里的生物心中都堆积着一团怨气，因为无处发散所以只能转变到口头，所以这里的吵闹声从来没有停歇过，有互相咒骂的，也有几个生物组成个小团体对其中一个进行辱骂，但是最多的，还是对这里面最奇怪的那个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

镇静了不到几秒，声音又再次响起，它们开始攀比，攀比身上的链子的多少，攀比丑恶的身上留下来部位的大小，攀比它们生前早已记不清的所作所为，攀比它们本就记不起的曾经的恶劣成就，就算找不到能攀比的东西，它们也会现编来攀比几句，攀比似乎成了这里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就算这攀比本就毫无意义。

面无表情的它轻睨一只被链子捆紧的胳膊和一条直接被链子拖在地上的腿日复一日的互怼攀比，它早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它缓慢的飘到一边，直愣愣的看着那个似乎在四处寻找什么，它找到了——浑身链条的女人，它的眼睛虽睁的不大，但却似乎要把那个女人瞪穿

那个女人突然转过头与它对视，那一刻，不知道已经僵硬了多久的脸上开始有了表情，并且充满了各种情绪。它身边的空气似乎全部凝结起来聚拢在它周围，它屏气凝神，黄色似鸟的眼睛不由得瞪的老大，它不自主的向前飘去，但似乎有个屏障隔在它的面前，它就那样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它耳畔连绵不断的争吵声缓慢淡去，并变成了嗡嗡嗡的耳鸣，耳鸣中，它听到了刚才那句嘲讽它的话

“你也是个疯子”

它的嘴巴微微张大，吐出几个无声的字后又缓缓闭紧，它毫无血色的上下薄唇紧紧抿在一起，这一抿，居然抿出了一点点红润

时间仿佛从这一刻开始转动，面前的女人又动起来，整个人颤颤巍巍的走动着，右手紧紧握住已被鲜血浸染的左手手腕，缓慢摩挲，右手掌心蹭满了暗红色的鲜血，鲜血缓缓滴在一块血腥味极其浓重的石头上

“你怎么了？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又是那个嘲讽的声音，这个声音总是把它从幻境里面拉回现实，它转头望去，刚才聚拢在一起，不禁互相阴阳怪气各种嘲讽的生物不约而同的看向它，眼神自然都是鄙夷，还有疑惑

“我如果说是呢，那你会怎么说我？”

“那你可真是个疯子”

“你说笑的吧，我可不想这里唯一一个不会吵架的人，把脑子给弄坏了”

“你才说笑，不会吵架的人会有脑子吗，你真信它那叽里呱啦的胡瞎乱猜啊，真是可悲”

“你他妈的说谁可悲”

“不够明确吗？你是想我指着你的鼻子说是吧”

“你这个身上只拴着一根锁链的烂东西，怎么配说我？要我说你才是最可怜的，到这个地方，身上居然只有一条链子，你是不是在这得罪了什么人啊，哦，我想也是，毕竟以你那情商确实容易得罪人”

“呸，你自个儿情商犹如臭水沟里的老鼠你不知道啊，你这个浑身被捆的只剩一个头到处飘的鬼东西，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浑身自由的我，你这么伶牙俐齿，也不见得你用嘴离开这个地方啊”

“你找死是吧”

“哼，说不过就动手是吧，当年修长城的时候如果有你，孟姜女也不用去哭长城了，你一个人脸上掉的死皮就能抵所有人的功劳了”

它们最擅长的就是吵着吵着就跑题，不过也无所谓，就它俩吵的尽兴，别的东西的注意力早从这个面无表情的生物身上转移到了周围的人，并再次争论不休

唯有一个平时安安静静，十分胆小，内心却万分八卦的生物晃悠悠的飘到它身后，点了点它的肩膀，等它转过头，悄咪咪的对它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可是很可怕的，你看她身上的链子，都不知道犯了多少条罪”

“你就当我说的是玩笑话吧，这罪嘛，这里的人不都是罪无可赦的吗”

“也是，你去哪里？”

“随便飘飘”

它得走了

它看着面前那个女人突然站立不动，看着那个女人径直的向前倒去，然后十分痛苦的蠕动，最后蜷缩成一个球，浑身颤抖，她绿色的眼珠子在臂弯里瞪大，然后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息

她的身体舒展开来，像熟睡的孩子一般躺在地上，她的眼皮子随着眼睛里的死寂慢慢闭上，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享用一个美梦

她死了，不过在这个所有人都是已死状态的地方，恐怕叫魂飞魄散更加准确

她散了，它也该跑了

它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因此人来而来，因此人散而散，它的命该如此，行也该如此

它看着那个面色恢复寂静的女人，如释负重

它开始有些期待自己会前往的地方，或许是一大片丛林？一大片能任它飞翔遨游的森林？还是一望无际与海鸥作伴的大海？一个富丽堂皇，阴沉庄重的城堡？

这些它都没看见，它的灵魂飘荡在一片虚空当中，它看到了自己该前往的地方

她看到了足以不满整个世界的满天星，淡黄色的，跟她眼睛一样

她足尖轻点花瓣，便扬起一片花雨，她的脸不再僵硬，她的笑不再牵强，她似乎是释放了自我，展开双翼在这满天星之中飞翔并带起一阵淡黄的芬芳

也许这就是世界的终点，一个充满花的地方

她在世界的终点向着前方鞠躬敬礼，并真心的祝福

“希望你也能找到满是鸢尾的地方，也许，你能回到最初的样貌，与她团聚”

女人睁开眼看到了湛蓝的天空，还有洁净的云朵

她环顾四周，在云端之上，一座座红墙绿瓦的亭台楼阁耸立在那里，这里的人皆是身着各色交领长衣，他们形色各异，言语中欢乐欣喜

这是哪里？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你好，需要帮助吗？”

手的主人是个姑娘，一个拥有黑头发金眼睛的姑娘，她穿戴整齐并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女人突然有些恍惚，她似乎觉得面前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似乎挖掘到了自己最深层的记忆里边那个最重要的人

但是，那个人是谁呢？

“谢谢”

女人搭上了那只伸来的手，接受了那人的善意

她感谢记忆中的那个人，不过记忆代表着过去，而面前代表着未来，于是她接受突然涌现的未来，舍弃闭满迷雾的过去

女人牵着那人的手向前走，而一个红发绿眼的小姑娘停在原地

小姑娘笑得灿烂天真，她扑向了另一个黑发金眼，并向她讨要糖果，那人摸了摸她的脑袋，从袖口里熟练的剥出一块糖塞到她嘴巴里

远处丧钟敲响，随着钟声震耳欲聋的响动，一撮淡紫色的花瓣随着风飘到了此处，这些花绕着这两个人不停的转，然后四散而飞

而这两个人已随着花瓣的散去而消失，她们要回去了，回到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