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皇后

宜修实际上去看了柔则的脉象。

这些年，在宜修的暗箱操作下，送往甘泉宫的药并不全，柔则当年又用猛药坐胎，后遗症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拖到今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今柔则别说下床，一天就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了。

如果宜修想在乾元十五年左右发动政变的话，她也需要几年的时间把皇后的位置坐稳——皇贵妃和皇后终究不一样。

宫里两位小主的预产期都在年底，那柔则要是撑不住…还是避开的好。

宜修放下脉案，嘱咐了几个有权威的太医：

宜修有些年份不够的，或者质量不行的药材，该请就得清，不然耽误了贵主的身子，到时候谁求情也不管用。

说着，宜修扫了一眼章弥，轻轻摩挲了一下柔则的脉案。

看到后者接到了消息，宜修起身掸掸袖子，带着剪秋离开了。

当最后一朵荷花在瑟瑟秋风中凋零，柔则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甘泉宫柔则贴身伺候的人表示想见玄凌和宜修一面。

过了这么多年，再加上太后的劝说，玄凌勉强答应了。

甘泉宫里，柔则半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第一次入宫时的衣服一边摩挲，一边流泪。

柔则想以旧物来唤起玄凌的旧情——或许前世是成功的，这件衣服让甄嬛从云端跌落谷底。但这一世她注定失败，因为这件衣服提醒了玄凌，他们从初见到成婚，一切都是骗局。

疾病折磨得柔则早已失去了昔年容貌，明明和宜修同一天的生辰，但眼下她已经和宜修好似两代人了。

玄凌的心再也不会多给柔则半分，看到那件华服，想起自己曾经像傻子一样，把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可她是怎么回报的呢？

柔则看着玄凌毫不留情的背影，混浊的双眼再次流泪…

甘泉宫门口，玄凌碰见了前来的宜修。

他又打量着宜修，这么多年，予泽都渐渐长大，宜修好似和初入宫时差不多，容貌几乎一点都没有变化。

但玄凌又觉得她好像变了。

初入宫的宜修，是什么样子呢？玄凌一句话，就能让宜修眉眼弯弯，笑容娇媚。

那双凤眼里，只有他的倒影。

但眼下玄凌与宜修对视，宜修的眼眸平静，如同一潭深水，根本望不穿，也看不到底。

玄凌忽然感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已从他的指尖流逝…

“小宜…”

“皇上万福金安。”宜修的礼仪无可挑剔，“臣妾…去看一眼姐姐。”

“你…”话到嘴边，玄凌机械地开口，“嗯，你去吧。”

宜修再次俯身，然后进了甘泉宫。

“李长，”玄凌看着宜修的背影，“你说…皇贵妃对朕，什么感情？”

李长：莫得感情。

宜修不敢相信，前世仿佛天仙一般的纯元皇后，现在…

推开吱呀作响的殿门，宜修迈进了内室。

宜修皇后娘娘。

“你来了，”柔则转过头，“你还恨我吗？”

宜修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说实话，我其实从未恨过你。

这辈子，从未。

“怪不得，当初姑母看好的人是你，”柔则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芒，“你总是这样清醒。”

宜修但清醒着，有时也很累。

柔则好像提起了些兴趣：“皇贵妃也会觉得累吗？”

宜修这后宫里，虚与委蛇，哪有什么真情？只要与人打交道，提着一副假面待人，总会累的。

“没有真情，没有…”柔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曾经我以为有的…”

看到柔则手里经过长期把玩都变得不成型的同心结，宜修从袖子里拿出一对镯子，轻蔑地笑了笑：

宜修你这同心结…当年皇上给的？你看我这镯子也是，是我当年进宫第二天，皇上给我的，你知道当时皇上怎么跟我说的吗？

这个同心结宜修也熟悉，因为上辈子柔则走得早，玄凌没来得及送出去，因此后来当着宜修的面给了甄嬛。

你视若珍宝，凄凉余生的唯一温暖，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宜修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宜修可是呢？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了。他能因为你放弃我，就能因为别人放弃你。

柔则颤抖地伸出手，接过了宜修手里的一只镯子。

质地上乘的玻璃种，真是糟蹋了。

端详了片刻，柔则把镯子还给宜修：“你早已看开的道理，我临死才明白。罢了，宜修，我累了，你再叫我一声姐姐好吗？”

宜修收起镯子。前世，或许柔则什么也没做，却造就了自己一生的悲剧，可她死在自己手里前——不管那句遗言出于什么心理，她都帮自己保住了皇后的位置。

宜修姐姐，累了…就休息吧。

其实，我也是用了一辈子才看开。

柔则重新躺下，慢慢闭上了眼睛：“你走吧。”

宜修看着她闭上了眼睛，转身出了殿门。

甘泉宫里的花早已枯萎，只剩下树上还有一些绿色的叶子。

但也几乎都变黄了，宜修抬头看着，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娘娘。”剪秋等在宫门口，看到她出来，“要回去吗？”

宜修回吧。

宜修又回头看了一眼，剪秋没问什么，只是静静扶着宜修往回走。

柔则再没有睁开眼睛。

玄凌没有任何表示，只让礼部按贵妃礼下葬。

还是宜修跑到仪元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才求得玄凌给柔则定下一个的谥号：文庄皇后。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剪秋拿药给宜修敷着膝盖，“太后娘娘那边儿…也没承您的情…”

其实对于太后来说，柔则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再加上人死如灯灭，柔则一咽气，过不久太后反而回忆起柔则的好了。

宜修在太后心里，姐姐的位置永远在本宫前面。但是无所谓，她心里的位置，于本宫而言没有半分影响。

宜修本宫去给姐姐求谥号，自有本宫的意思。

朱柔则，你上一世帮我保全的皇后之位，这一世，我还清了。

你赠我一个温裕皇后，我还你一个文庄皇后。

若能再有下辈子，我们相约不要再入帝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