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将至,亦安宁埋头整理着桌案上的各路消息,最后发觉还是没什么可靠的消息时,除了一如既往地将其烧除外,倒也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案。
唯一一则可靠些的大致是——今日一早方应看独自前往金风细雨楼议事的消息。
傅宗书整日提心吊胆,风雷两派之首今日已去找傅宗书谈论作饵引出关七的事宜,到现在都未谈妥。反而是这罪魁祸首在那悠然自得,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办自己的事。
这个节骨眼去金风细雨楼,说的无疑是合作相关。
只是想来,金风细雨楼一日有苏梦枕坐镇,他这门“生意”,就一日谈不成。
十有十二,他这一程是无功而返的。
思及此,亦安宁不禁嗤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打开桌案边上的那枚白色荷包,饴糖入口时漾起的层层甜蜜直击心房,心神果然获了不少的放松。
这小侯爷再是挑事之人,解决关七的麻烦也到底是用不上他,处理好麻烦之前,何必在他身上多费心思呢?
不过,这几日当个乐子听,也不错。
含着糖果,她细细观察着荷包上的每一道纹路,更像是要透过这些纹路,去看见另一个人。
“堂主。”
亦安宁闻声抬眸,不动声色地将荷包重新摆回原处。
“有消息了?”
“城中百姓传言,傅家小院闹了血光之灾,傅宗书小妾在一抗刀男子前走着,疯了一般……且听目睹者的描述,那男子,几乎与关七无差。”
“傅宗书的小妾是吗……那就没错了。人现在在哪?”
“不知。咱们的人并未和关七正式碰面,见过关七的人也说,他走的路线毫无章法。如今人具体在何处,恕阿媞无从知晓。”
亦安宁凝眉,取过一旁的披风:“好。将此消息尽快带给大堂主,听令行事。”
“那堂主……”
“我去探探情形,放心,能保护好自己的。”说罢,她已将折扇别至腰间,临行前又接道,“等我回来。”
…………………………
夜色正浓,亦安宁抬头望了眼照路的明月,复而低头打量了一阵让她对寻人毫无头绪的地面,叹息过后,继续搜寻。
狄飞惊已派人出动,除关七已出没过的地方以外,大部分区域都已分布六分半堂之人。
她也不成想,这一找,竟到了近深夜都没什么线索。可是一日不杀傅宗书,他就一刻不可能停下的。所以,当下的他们,想抓关七,就没有其他选择。
正想着,她忽然同一名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的蓝影撞了个满怀,但对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管不顾地,继续向亦安宁身后奔去。
她很快控制住了那人的动作,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名着蓝裙的女子,能看得出衣料名贵,年纪亦不算大,只是头发散乱着,时不时回头观察,瞳孔间尽是惊惧与不安。她仍在奋力挣脱着亦安宁对自己的钳制,仿佛是着急逃离身后的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你放开我!放开我……”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亦安宁先简单安抚了两句:“你冷静一下,有什么人我能替你挡着。”
“你是尚书府的人是吗?在后面追赶你的,还是关七?”
女子胡乱摇了几下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要杀我,那老头打不过他,你也打不过他……他要追上来了,他要追上来了……”
许是求生的欲望太强,女子不知怎么有的力气,倏地挣开了眼前之人的束缚,不顾跌跌撞撞的狼狈与痛感,再次拼命地向前逃亡。
亦安宁自知人是拉不回来了,来不及多想,她全速奔赴向前方未知的街道,只想——尽可能避免不好的事发生。
她又何尝不希望,一切都能平安无恙?
铮——
兵器相撞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亦安宁知道,自己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
…………………………
向来神采奕奕的夫子,依然如往昔一般,他背影笔直地立在那里,好似屹立不倒的松柏,笔挺而坚韧。
可是他的身前,却是一把径直穿透了胸膛的焚河枪,赫然支撑在原地,支撑着他奄奄一息的主人。
八年前那位持焚河枪讨伐关七的沃夫子,在八年后的今天,竟就如此……死于自己的良兵刃下。
亦安宁只觉得自己靠得越近,步履就越发的沉重,以至于在这原本就显得寂寥的夜里,她向前的脚步声,更慢,更响。
血液“啪嗒啪嗒”的落地声传入耳畔、血腥味直直扑鼻而来之前,她大概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个善良慈祥的老者,命星将陨的事实。
“夫子……”
不知试过多少次,良久,她才找回了重新发声的能力,声音里已然多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温家!还有温家!温家人懂医,我认识温家的朋友……夫子您再坚持一会儿,我……我这去找她……”
“筱筱……”
沃夫子睁眼,止住了亦安宁手忙脚乱的动作。他逆着月光,视线却含着难以掩盖的和蔼:“筱筱……替我,给老婆子捎一句……今天没活着回去……我……食言了……”
“对不起……”
察觉沃夫子出声已经越来越费力,亦安宁尽力压制下言语间的哽咽,连忙点了两下头:“好。”
泪水与血水相融,但那抹模糊的红色上,映着夫子急切期盼的目光,映着他得到回应时放心而极力扯出的笑颜。
亦安宁缓缓抬手,不觉靠近向插入胸膛的刃锋,可手停留在焚河枪前的半空处时,又不知所措。
她回首望去,不知何时,原本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关七,已然离开了此地。那里,仿佛还存留着那位杀神来过的痕迹。
指尖传来丝丝凉意,是她的手正搭在折扇边上,至扇柄处,轻划、紧握,许久,再松开。
不行……
原来——无力的感觉,是这样的。
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生命流逝,但没有任何办法挽救。
是明知仇人就在不远,但就是没有足以杀他的能力。
关七……
…………………………
王小石赶到时,夫子向他交代过最后的话,才彻底咽了气。
王小石背起夫子,亦安宁帮忙带上焚河枪。一路上,他们默契地没有问多余的话,也没有去说多余的话。
温柔和婆婆在院子中等候,最终只等到了婆婆早有所预料的、最坏的结果。
茶花婆婆平静地指挥着他们准备沃夫子的祭奠仪式,最后的道别,简单,亦隆重。
婆婆始终没有掉过眼泪,没有让情绪有失控的倾向。但他们也都知道,这里,没有人比婆婆更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