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造访“赔罪”

未至天明，白愁飞与苏梦枕二人并肩同行于细雨楼长廊之中，谈及今日之事。

“真没想到，狄飞惊竟敢如此违背雷损的意思。我虽然当时人在刀下，但二人过手，真是不容错过。”

亦安宁那一环，自然而然被他不着痕迹地给藏了起来。

苏梦枕深知狄飞惊的性子，表示赞同：“雷损能容狄飞惊，所以有机会得天下。眼前没有比对付关七更重要的事，狄飞惊是个聪明人，他心里明白这一点。”

白愁飞心头一动，追问道：“那如果说，雷损是六分半堂的刀，那狄飞惊就是六分半堂的鞘。那我们细雨楼呢？大哥你是刀，我是鞘？”

面对着他期待答案的神情，苏梦枕却摇头否认道：“错了。你行事刀锋险走，怎么做鞘啊？你是刀，我也是刀。”

“至于鞘呢，现在受了伤，在床上做着美梦呢。”说罢，他将目光落至前方不远的厢房处，向白愁飞展颜一笑。

白愁飞心下了然，同样回以一笑，掩下眸间转瞬即逝的暗芒。

苏梦枕所言非虚，可是一把鞘，又如何能容得下两刀呢？

幸而，眼下找出对付关七的策略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当前困局，已容不得他再去细想这些有的没的的问题了。

翌日，王小石苏醒，见温柔脸上为他添伤，心疼不已。

前夜，她与温柔上街闲逛，好心救了个假装落水的公子，也就是方应看。偏偏好心没好报，温柔的香囊竟就这么被他顺走了。

这才有了昨夜他被骗往六分半堂禁地放出关七以及之后接二连三的糟心事。

兄弟三人在卧房里互相打趣几句，便传来了神通侯到访探望的消息。

…………………………

“咱们来聊聊正事吧。是否该解释一下，为何要放走关七？”苏梦枕始终这般温和笑着，就好像——今日来宾并非是才害自己三弟重伤、害江湖大乱的那位神通侯，而是一位真心要来拜访赔罪的客人。

方应看回应：“此事还得从我义父说起。当年我义父是有桥集团的眼中钉，后来遭人陷害，下落不明。我承袭他的爵位入京，却处处受人弹压，我心有不甘啊！”

白愁飞蹙眉，适时打断了此人的慷慨陈词：“小侯爷就算心再有不甘，也不该拿王小石的性命开玩笑。”

白愁飞并非油盐不进之人，只是此事牵扯甚广，更过分的是他还害得王小石险些丢了性命。眼下无论从广义亦或是狭义来看，此人的说辞都没有值得相信的理由。

方应看自知理亏，起身作揖：“在下给三位赔罪了。”

苏梦枕此时却意外地没有对方应看的行动做出任何回应，而是道：“小侯爷，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二弟白愁飞，也是我们细雨楼新任的副楼主。”

方应看再次作揖：“原来是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难怪如此风貌。失敬，失敬。”

连道两声“失敬”，重新直起身的过程中，他忽而抬眸望了眼面前的白衣青年，意味深长地一笑。

一切尽在他意料之内：抬眸的一刹那，他的视线也不偏不倚撞上了那人深邃的目光。

自己与这位白副楼主，当真有缘。倘若日后……

“怪不得，三位是有桥集团的眼中钉啊。据我所知，有桥集团的权力结构一直在变化。我想各位也知道，雷损和傅宗书就是权力的基石，光是这二人，就已树大根深，连殿上虎刘安世大人都不肯放过。哪还有人敢对抗他们呢？”

“我势单力薄，只能靠关七来搅这趟浑水。当年的关七就是傅宗书的左右手，如同今日的雷损一般，从关七身上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

“你们想打有桥集团，我也想打。为什么不结盟呢？”

见方应看终于挑明来意，白愁飞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头，出言拒绝：“小侯爷，我们江湖人士自由惯了，不懂朝堂的波谲云诡。看来你的邀请，我们金风细雨楼是接不住啊。”

心意已决，方应看当然不可能轻言放弃：“江湖人都说自由自在，可在我看来，哪有什么自由自在啊？”

“德才兼备者，受人弹压，被困于名；追逐名利者，想往上爬，被困于心；生性浪漫者，向往天地，被困于情。”

分明是意有所指。

白愁飞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望向他的目光愈发犀利警觉起来。不过，这次有人比他快上那么一步。

之后大概是王小石致力于反驳方应看的“庸庸碌碌过一生”的自由论，方应看先一步服了软，还不忘道了几句恭维话，两两辩驳，就此终了。

谈话已然有掀上高潮之势，方应看重新引回正题：“苏楼主，关七是丧门钟，能敲有桥集团的门。此局我已布下，但成与败，全在金风细雨楼了。”

苏梦枕简单思索着回绝的话，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冷峻的声线抢先一步：“小侯爷，你说的这些都对你有利，但我们金风细雨楼能得到什么？”

与先一步发话无关，更多的，是此举恰恰触了苏梦枕的一大霉头，甚至是底线。

可神通侯在此，自己二弟的面子总不能不留。他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方应看等的便是这句话，他再度起身，郑重作揖道：“有桥集团若是被击垮，六分半堂就没了依靠，从此以后便成不了大器。”

“往后三十年的江湖光景，就全凭——金风细雨楼决断了。”

这个交易，对于两派掌事人来讲，诱惑实在太大了。

苏梦枕自然看得出，白愁飞虽面色不改，但明显已有所动摇。他不着痕迹地掩下了眸间不悦，起身扶起方应看，依然和气笑着：“小侯爷请起。结盟之事，他日再议。”

话已至此，方应看只能见好就收。

无视过一侧白愁飞惊诧的目光，苏梦枕向王小石示意：“老三，送送小侯爷。”

让王小石去送，有王小石本人的意愿，同样，也是苏梦枕自己的意思。

…………………………

余下两人，沉默良久。

白愁飞怎能察觉不到苏梦枕情绪的变化？他上前几步，走近临窗而立的苏梦枕，率先开口：“大哥是怪我刚才失言吗？”

苏梦枕并未回首，而是问：“你有何失言？”

“替金风细雨楼问得失，是楼主做的事。不是我这个副楼主。”

苏梦枕闻言终于侧身过来：“老二，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哪一种人？”

白愁飞思虑少顷，答：“生意人。”

“不错，忠就是忠，奸就是奸；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朝秦暮楚，两相讨好，我最讨厌。”

说着，两人已齐齐就近落座。

“你越过我说话，我并不在意。可向人要得失，此非侠义道，是生意人所为。”

白愁飞驳道：“我是楼里人，为了金风细雨楼的利益我理应力争。”

苏梦枕态度强硬：“金风细雨楼的门面能够在江湖立足，绝对不会是因为争利益。”

话音一落，随着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偌大厅堂内的气氛也仿佛骤降至冰点。

见对方仍垂眸思虑着什么，苏梦枕到底是将语气放软了些，耐心分析：“小侯爷表面上是来结盟，可自从他设计王小石放走关七，我们就已经被绑在了这条船上。他今日慷慨陈词，只是希望我不要怪罪于他。”

说到这里，他随即提醒道：“二弟，你记住，不入官门，不找靠山，这是我金风细雨楼的规矩。”

苏梦枕对交易的态度，白愁飞是打心底不认可的。他的善恶观也一样认同不来。

经过数轮激烈的心理斗争，他终究是先行让了一步：“大哥的话，我明白了。”

或许算是暂时的妥协，又或者……他不过是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再争执下去的必要了。

总之，此事便如此——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