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入楼礼成

“倒是得劳烦你们，多备一匹马了。”

“其实不用想太多，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不过……我还真没想过，你也会找到这里来。”

“别说你了，连我都没想到过。”

两人相视一笑，随意地掸了掸灰尘，在台阶上并肩坐了下来。

忽而想起了什么，白愁飞脸上闪过一瞬的僵硬，试探着问道：“安宁，那信……你看过了吗？”

亦安宁从衣服里取出那个仍保存得平平整整的信封来，对此不免有些歉意：“是这个吗？昨夜去办了些事，刚收到就被温柔那丫头拉过来截人了，还没来得及拆呢，对不起啊……”

“你别担心，一会儿回京了我就……”

“不用！”

察觉到白愁飞神色似乎有些异常，亦安宁见状也止住了话头。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白愁飞躲闪开目光，倒还不忘顺手拿走了信封。像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我的意思是，都是些分别要说的话，现在不走了，自然没必要再看了。”

“那有什么？照理来讲，能写进诀别信里的肯定是些肺腑之言，没准还能是些平日里不好说出口的话。这可是宝啊！你这写也写了，哪有都到收信人手里了还能要回去的道理嘛？”

“不吉利。”说着，将信封藏到身后，避开了那只有意将东西拿回去的手。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亦安宁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么不知道，小飞是信这些东西的人呢？”

“难不成让我说中了，里面是真有平时藏着掖着说不出来的话？”

听得出话语间的步步紧逼，白愁飞并不打算退步，反而将目光直直对上了那道静待答案的视线。

“是。”

不加任何犹豫的肯定，属实是她意料之外的。

“像你说的，素日说不出的话，敢落在纸上，不就是怕自己再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吗？”

“既然日后机会还多着，我倒更希望……能在合适的时间里，亲口说与你听。”

其实也称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他当然清楚，哪怕是留书，也必须得注意该有的分寸。

只不过是以为自己要远走，便壮起胆来在一篇诀别话语之后的结尾处落了句词而已。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日后还是要常见面的，因为先前的一时冲动断了情分可就坏了。

未来还长，一切慢慢来便可。

心下已然有了些猜想，亦安宁低头笑了笑，不打算再为难他：“也好。那——我等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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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一路扬起的沙尘，几人终策马重返京城。

三兄弟行至细雨楼门外时，杨无邪也在此恭候已久。王小石和白愁飞在军师的引见下对楼里的布局熟悉了大概，也同几位比较重要的主事元老打过了照面。

将二人引至白楼阶下，杨无邪停住脚步，回过神来，拍了拍白愁飞的臂膀。

见对方如此，白愁飞虽心下疑惑，但也难得没有抗拒。

杨无邪笑了笑：“我知道苏公子答应了你的条件。上楼吧，楼上有你荣登副楼主的完成礼。”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情各异。

当事人望着楼顶方向，自然是心下喜悦的。王小石也由衷为自己的好兄弟高兴，目送着他一步三个台阶登上高楼的背影，尽是欣慰。

而身后的李念堂龙啸青两名主事皆是表情一变。交换过眼神，见白愁飞已向楼上行去，一并看向了对面脸上全然无玩笑意味的杨无邪，眼底充斥着讶然与不解。

不过，他们内心愿意与否，这时全然不重要了。

踏进白楼静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正摆着酒壶的低矮桌案。而桌案之前立着一位老者，瞧着慈眉善目，看样子应当也是位楼中元老级别的有头有面的尊长。

老者向他简略地行过一礼：“见过公子。”

“这是？”

“楼主知道白公子来京要喝最好的酒，可京城里酒肆林立，谁也不敢说着最好的酒是哪一种。”

“我们满京城里找，给白公子买来了最贵的一壶酒，名曰——青云归。配上金风细雨楼最高处，也许它算得上是最好的一壶酒了。”

“骢马五花毛，青云归处高。”吟叹出声，白愁飞望向老者，似在确认心中所想是否有误。

那老者也点了点头：“公子说得在理。”

“另外，这静室位于白楼的最高处，但是有一条规矩，只有楼主级别的人才能进入。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自然是白公子，楼主请白公子到这静室里来饮酒，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公子，喝完了这杯酒，那老身就要尊您一声白副楼主了。”

耐心解释过，老者再次郑重地抱拳行一礼，若说先前是对来者的礼貌示意，那这一次，则是由衷表明了对眼前副楼主的敬意。白愁飞亦连忙抱拳，躬身回礼：“多谢。”

指向桌上酒壶道过一句“请”，老者便退出了静室，将这里单独留给了白愁飞。

也不知是佳酿味美还是心情喜悦的缘故，清酒入喉，除了美酒自身的醇香，竟还带着几分甘甜的滋味。

放下杯盏，他移步至窗外朱红色的勾阑边上，沐浴着和煦的暖阳，享受着京城最高处的微风，尽情俯瞰四下一览无余的京城盛景。

这里的可见视野，是那样的震撼夺目，令他许久挪不开眼。

好在，一切终于能尘埃落定，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与执着，也总算是没有白费。

…………………………

飞天跨海堂，苏梦枕高居主位之上，台下的木椅上则并排坐着今日的两位新人。

“楼里对你们毫无保留，各处机要都向你们展示。接下来该轮到两位坦诚相见了。”

王小石不明所以：“是要来段自我独白吗？”

苏梦枕一笑，回头示意自己身后的方向：“我们有更好的方法。由他来展示。”

只见杨无邪端着一个托盘款款走出，盘中除了两个分别刻着他二人姓名的竹筒外，再无其他。

杨无邪取出其中一只竹筒中的一沓字据来，抑扬顿挫地当众念出：“白愁飞，二十六岁。个性潇洒傲慢，常负手看天，行迹无常，出手向来不留活口。左胸下有一块黑色胎记，约指甲大小。”

白愁飞闻言抬头，只觉好笑：“这难不成，真有人偷看我洗澡啊？”

杨无邪一顿，复而接道：“曾化名白幽梦，在洛阳沁园春唱曲；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当镖；化名白金龙，在三江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

凑近当事人耳边，王小石低声感叹：“没想到你经历这么丰富啊。”

白愁飞摇了摇头，掩下心绪，淡淡应道：“这不叫经历丰富，这叫经历坎坷。”

杨无邪：“你胸怀大志，却壮志未酬，那是因为你想成大名。小名小利你看不上。”

“读读他的武功来历吧。”苏梦枕原本始终在那儿静静听着，神色不明。杨无邪说罢，他忽然将视线锁在白愁飞身上，插了这样一句话。

垂眸半刻，白愁飞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瞬寒光。

没等杨无邪开口，白愁飞主动出声打断：“可以了。大哥，这份情报楼里有几个人能看到？”

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面对他拒绝的态度苏梦枕也不甚在意，只是回道：“除你之外，连我在内，三个。”

“我是第四个！正好看到。”苏梦枕话音刚落，伴随着轻快的女声，温柔也蹦蹦跶跶地踏进议事厅，挑了个王小石对面的空位置落座。

望向温柔，见少了一个人，虽已然知晓，还是不由得遗憾几分。白愁飞似是欲言又止，继而冷声接道：“好，那我不希望有第五个人看到。”

苏梦枕点头应下。

“下一个。”

下一个，自然就是王小石了。

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白愁飞忽然侧头过来，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眸中带着不加丝毫掩饰的戏谑之意。

当然除了自己的这位好兄弟，在场剩下的三人也不外如是，像是都在等着看戏的感觉。

虽并非心虚，王小石还是难免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们都看我干嘛啊？我这没什么啊。”

白愁飞连忙敷衍几句：“嗯，没什么，对啊。”

“真的！来，你念吧。”

“王小石，二十岁。养父王天六，姐姐王萍萍，师承自在门，天一居士门下唯一弟子，武器为相思刀挽留剑。”

“喜好结交朋友，不分贵贱，且好管闲事，但不与不谙武功者交手，绝不施展武艺欺人。故有被七名地痞流氓打得落荒而逃的记录。”

这点倒是有目共睹，白愁飞暗下点了点头。不过想起初来京城时被迫和自己这两位挚友满街逃难的狼狈样，嘴角不由得抽动了几下，属实无奈得很。

“他就是武功差，别给他找借口。”

“军师说得对。接着说。”

这俩人现在倒还忘不了找机会斗嘴的事。

资料翻页，杨无邪清了清嗓子，故意抬高音量：“感情丰富。十三岁情窦初开，至今情感受伤十五次。”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那笑脸盈盈的温柔，表情瞬间凝固下来。王小石也是全身一僵，心下疑惑。

白愁飞可谓是乐开了花，站起身来，紧忙添油加醋道：“可以啊王小石，你这深藏不露啊。半年一个。”

“怪不得一来京城就在三合楼惹下一身风流债。无耻，下流！”

“你这不对！这有问题，你这情报绝对是有问题的！”

“情报绝对没问题，”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白愁飞接着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左胸，“左胸的痣可以证明.”

“王小石！怪不得去三合楼那段风流债你也不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我怎么就没听到一句说大白菜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史的话啊？”

白愁飞一噎。

“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啊温柔……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着实气愤，撂下最后一句话，温柔不愿再留，回身几步便跑出了厅堂。人王小石如何喊也再没有多留一个眼神。

“军师你也不帮我解释解释……”

该读的已经读完了，军师摆手止住了王小石的话头，瞧着他那表情实在好玩，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读了不读了，今天，就这样吧。”

见杨无邪已经逃开，苏梦枕缓缓走下台来，仔细解释道：“咱们楼里的鸽组，就是由这位军师一手建立的。论武功，他不及狄飞惊；但说到资料收集的细心，无人能及。”

“那大哥，我们的入楼里礼算结束了吗？”

“这不是入楼礼。入楼礼，是我要送给两位兄弟一个院子。去看看吧。”

“谢谢大哥！”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两人相视一笑，道过谢，便一块儿参观新居去了。

一个默默码字的作者道一句迟来的元宵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