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酒肆相伴

“大白，你等等我！我钱都掉了……”

到底有些于心不忍，白愁飞还是在桥头上停了下来，偏头瞥见王小石仍在桥下卖力捡着铜板，尽力忍着怒火，又将头给转了回去。

待王小石调整好抱紧了怀中铜钱之时，白愁飞肉眼可见的仍有余火未消，重新将目光挪至王小石脸上，伸手指向一侧。出声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你不是说谁欺负我们，我们就打回去吗？那些人只要拿着钱，就可以随便欺负你，羞辱你……”

“我只是卖艺讨生活！”

“你不是卖艺，你是卖尊严！”

话一出，换来的是两人良久的沉默。

思虑半刻，王小石无奈叹息，将语气放平缓了些，认真解释道：“行走江湖靠本事吃饭，这也算是种经历吧。”

“我不觉得这是卖尊严。我们现在生活是难，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吧，我们总得想办法吧。如果想留在京城，我们就得……”

“如果留在京城需要你这样，那我宁愿走！”

不愿再听，白愁飞出声吼出一句，似乎有意掩盖些什么，身形一顿，随即转过身去快步离开。

这一次，王小石只是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双脚似有千金重，终是没再向那儿迈出追赶的一步。

白愁飞如何不知晓，王小石甘心放下尊严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们二人将来的生活所依，也只是为了赚够钱给他买上一只能用着顺手的笔罢了。

王小石同样清楚，白愁飞是那样爱重尊严的人，他也是。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当街卖尊严，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付出了这些，心里必然是十分难受的。白愁飞的确有在苛责自己不该平白受人羞辱，实际上，不也是在痛恨自己到了如此地步却仍旧改变不了的那份无能为力么？

他们两个啊，都是难能可贵的能愿意为自己心目中认定的朋友舍掉自身利益的人。刚巧，正是这样两个一样重情重义的人，才能相遇相知，彼此吸引，又在命运的推动之下终于成为了如今这样的最好的兄弟。

却也是这样，他们彼此才都真心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对方为自己受了委屈，眼睁睁瞧着对方为自己心中排斥之事为难。

偏偏这对兄弟还都是格外倔的性子。

今日这场僵局，只能过后由二人亲自来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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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安宁是在一间酒肆里找见白愁飞的。

晌午时分，已经过了生意最好的时辰。挤在柜台处买酒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久前才渐渐散去，此刻只剩下寥寥几个不醉不欢的酒客，几个收拾打杂的小二。

还有，角落里粗柱边上那抹格外醒目的白。

酒杯已经不足以满足自己的需求，就于手中把着一只酒壶，大口地灌着酒。

靠近至不足几米处便能闻到浓郁的酒味，再看桌上散落着的七零八落的空瓶子，看来真是喝了不少了。

总归是一直有份警惕心挂在身上的，哪怕已染上醉意，白愁飞依然能保持着足以自卫的清醒。一记冷光扫至全身，倒是让亦安宁不禁打了个寒战。好在，对方很快认出了自己，收回刚刚的杀气，动作一顿，眸中多了几分错愕。

“安宁？”

低声轻唤着这个久违的姓名，有着对人到来的欣喜与难以置信，但似乎对此还带着些许的埋怨和委屈？

亦安宁无奈的笑了笑，挑了个他身侧的位置，又拉着椅子向他那儿多靠近了些，这才入座。

“心情不好，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可算不得什么好主意，还不如……”正说着，约莫是想来个出其不意，快速向前探了探身，将手伸向他手中握着的那只不知剩余多少的酒壶。

知晓她所图为何，白愁飞不动声色地将那壶握得更紧了些，在那只手即将碰到酒壶边缘之际迅速移开了一截距离。

亦安宁也不甘示弱，又努力向前探了探，见这人态度坚决，自己也的确是够不到了，这才尴尬地收回手来。本想侧过脸看看对方是何反应，却不免为此微微一愣。

两张脸庞挨得属实近了些，温暖的气息打在彼此脸上，痒痒的，竟添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他们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两两无话，没有多余的动作，却也一时间忘了退开。

不过也就是这一会儿，她才注意到了对方已然通红的眼眶，还有——一滴停留在泪痣附近迟迟未曾落下来的水珠。

她竟真鬼使神差地将手指凑上去将那颗小泪珠给接了下来。对方的眼眶仍有些发烫，以至于水珠浸润在指上时，还是温热的。

白愁飞就这么任由着那抹白皙缓缓，直至它停留在眼底，直至眼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看着那一脸认真探究模样的姑娘，这才清醒了些，向后退开一点，撇过头去。

亦安宁也发觉有些不妥，立即缩回手来，躲闪开目光，又假意轻咳两声，试图缓解眼下微妙的气氛。

“酒太烈，不能给你喝……”良久，白愁飞才支支吾吾地接出这么一句来，打破了无言的平静。

这个时候倒还能想着她的问题，亦安宁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倍感无奈。不过见他没有再躲闪的意思，将手心覆在那只酒壶壶口处，阻止了下一步饮酒的动作。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或许我永远都无法切实地感同身受，但也可以理解。一生要强的你，眼睁睁地瞧着最重要的人为自己牺牲尊严，心里如何也过不去的。”

“心里憋屈，饮些酒也许的确能化解些愁绪，但依你永远不会放任自己醉倒在这儿不是吗？这样越喝越清醒，反而更心烦。”

“再者，继续按你这个剂量来，怕不是还没等到醉倒消愁，得先白白没了命。最后英年早逝不是，临行前都是含着心伤的，还不如不喝。”

“这个时候要是对你说再坚持一下一切还有希望这类的话，话虽属实，但我怕是自己都要不信了……何况是正身临其境的你呢？”

“听着也烦，就不说这些可能有违事实的话了。谁让这个东西，困境时给人的鼓舞最大，可一旦破灭消失，也可伤人最深呢？”

亦安宁不是没想过出言安慰他为了理想再咬牙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出头这类的话，可最后还是将那些话尽数咽了下去。也许他本就不该来京城，本就不应当受这份罪呢？

毕竟不是京城里所有富于才干的青年都能大展宏图，也不是京城之外就没有名震天下江湖的高手。京城江湖的确群雄辈出，可又有多少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英雄豪杰能脱颖而出，有多少只能含恨成为其他人的垫脚石呢？

所以京城并不是唯一的去处。他若想通了要离去，她也愿意第一个支持，虽然……也确实有些舍不得。

就算劝勉的话可能本就无用，她也不想因为自己乱施加的希望干预到他去留的决定，哪怕这个可能只是微乎其微的。

白愁飞苦笑一声，算是默认。下意识地想闷头来一口酒，却发现壶口仍被死死地按着，垂了垂眸，掩下眼底一瞬的黯淡。

他始终这么静静地听着，一根根紧绷着的心弦这才慢慢松懈了些。许是可信之人在身边的缘故，几坛烈酒可算是上来了酒劲，视线渐渐模糊，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迷离。

注意到他的变化，亦安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玩笑般打趣道：“困了？我看这儿也就离三合楼还算近些，小飞若不介意，倒不如去我那儿歇歇？”

事实虽如此，但她怎么总觉着话让她这样说出口有种拐骗良家青年的感觉？莫名心虚，亦安宁用力摇了摇头，想赶快抛开这个奇怪的想法。

白愁飞的确是有些喝大发了，眼皮似有千斤重，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清刚刚的话，费劲地胡乱点了点头，想来是应下了她的话。随后，便闷声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亦安宁见此有些哭笑不得，刚刚还异常清醒的人，这会儿倒是睡着得快。不过醒来的时候，怕是得多受些罪了。

叹了口气，联系上阿媞，两人便一路换着各种办法把人给抬进了楼里去。一刻钟过后，总算是得以竣工。

不得不说，这长长的人虽说不重，但抬着也实在费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