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护住尊严

子夜时分，亦安宁坐在窗边，正押着手中茶盏，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出神。

加入三合楼以后的几年她查明，母亲程浅棠乃当年的神通侯一代大侠方歌吟同门师妹，师兄入朝，她也在江湖上行善施义，在江湖上可谓是树足了威信。

后来为协助师兄，她自立“昭雪令”的情报组织，令如其名，沉冤昭雪，赢百官清廉，换家国太平。

自身的领导能力与足够高的威信相辅相成，昭雪令的势力不久便几乎遍及整个江湖。也的确给方歌吟带来了很大的助力。

只是方歌吟始终大义为重，立志彻查贪赃枉法一类朽事，最终破坏了有桥集团的生意线，由此也引来了杀身之祸。

程浅棠留下两封绝笔，一封留给了丈夫和女儿以安抚其心绪，另一封则留给了最信任的下属，自己若出了什么闪失，便将昭雪令令主死于有桥集团之手告知江湖。

做好后事的准备，她便毅然前去协助师兄一家脱难。即使她知道，只要她去了，想要活下来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二人共同与一众杀手缠斗许久，最终方歌吟决定与她兵分两路，并令程浅棠护送自己的妻儿至自在门天衣居士许笑一门下，可保二人平安。

她循了一路的痕迹，这才找见了师兄的幼子，孩子的母亲则浑身留着血，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而那孩子见证了一路的生死，甚至亲眼目睹母亲生命的流逝，却只是捂着嘴，含着泪，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终是强压下着心中的不忍，将孩子一路送到了目的地，接着便快马加鞭赶了回去。她如今与方歌吟一同被视为眼中钉，就算她逃了，有桥集团也不会放过她。自知如此，倒不如坦然面对。

最后的最后，则是方歌吟重伤跌下山崖，程浅棠判罪入狱，等待死刑。

而刑部的人还没来得及把人带走，她便不给对方任何时间反应，迅速一刀果断地了结了自己。

几个月之内组织之内也被剪了近半势力。剩下的，也大都暂时隐匿于江湖，静静等待着昭雪令重出江湖之日。

消息一出，无论是昭雪令可调的势力还是受过程浅棠恩惠的人亦或是江湖上听过她名号的人皆是一片哗然，也引起了江湖和朝廷不小的轰动。

这也是为什么写给女儿的绝笔信中有写道，只要亮出这枚令牌，江湖中人或多或少都会给上几分薄面。

能亮出昭雪令的人，便是程浅棠指定的后主。便是他们该尊重或是效忠的对象。

只不过转眼间过去二十年，有桥集团早已停止了行动，但据自己在六分半堂的一部分探子所报，近几日上头忽然又派发了搜查的密令，这令亦安宁不得不提防起来。

他们是查到了昭雪令的下落，还是，程浅棠后人的下落呢？

令牌一直在自己手中完好保存，平日无事绝不会取出，有桥集团能耐再大也没有机会查到风声才是；若是后者，倒是不足为奇。但为何现在才查到关于后人的眉目？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六分半堂一直有机会与有桥集团接触，昨夜她便派阿媞带着自己的令牌回到六分半堂，用十二堂主手下虽为数不多但还算精明能干的手下向上探一探他们的动向，以便随时做好防范的准备。

不过这么些年以来，六分半堂于她总归是有恩，却偏偏为有桥集团卖命。

查明事实以来，她也不知告诉自己多少次，不把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混为一谈，可阿媞每出一次货，就提醒她一次六分半堂与有桥集团的关系，这点不禁令她头疼不已。

不过也好，自己身在六分半堂，便可借着这层关系光明正大地去探那些人的动向，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至此，亦安宁重重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不过一边刚放下，转而便想起了那个温暖明媚的小姑娘。

那个为了救朋友不惜得罪朝廷命官、为了鼓励朋友愿意放满城烟花的小姑娘。

还有，正受着牢狱之苦的故人。

还没好好约他见面叙叙旧，就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数。这样几日下来，怕是得憔悴不少。

自诩一个阿姐之名，到头来却只是等待着一个和他们萍水相逢的，一个自己还未谋过面的人出手相助，再说是无能为力，也应当好好补回来的。

不过今日温柔之事一过，苏梦枕，总该出手了吧？

她再次将目光落向头顶皎洁的玉盘之上，想让心里清净些，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明日，最晚明日……

他必须得做出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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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梦枕终还是登门造访尚书府，连门外的侍卫都立于高位，俯视着此刻前来求情的他。

话题兜兜转转，在苏梦枕的坚持之下，傅宗书最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两人可以出去，但不能拍金风细雨楼的门。”

至于苏梦枕，则需要替他去北方杀一个人——殿上虎，刘安世。

二人出狱之日，便定在苏梦枕离京之时。

苏梦枕不得不放下面子，答应了这个所谓的“义举”。时间紧迫，他也交代好了诸多事宜，并令杨无邪尽快为他收拾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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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刚刚的大好晴空顷刻间便换做了一片阴黑，同时也伴着几声雷鸣巨响。数道有些刺眼的白光打在脸上，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地。王小石闻声望去，招呼着身侧的白愁飞：“大白，下雨了。大白？”

白愁飞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反而用身子勉强支撑着自己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对面那一盘盘已经腐烂的生肉。

王小石已经料到他要做什么，赶忙起身握住他的双肩，放声大喊：“大白，你干什么？大白，你干什么！”

白愁飞眼底依旧黯然无光，将目光锁定在那唯一能助他得生的，深深吸引住自己的醒目的红色上，轻声开口：“小石头，我们要活下去。什么青云志，自由梦，活下去才能做梦……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不想死在这儿……”

“大白……”

“我不想死在这儿……”

王小石又喊了几声，可对方却一直这般轻声念叨着，并无任何反应，反而是挣脱自己禁锢的力气愈发大起来。

至此，王小石心下一横，用了最大的力气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几只碗，强行将眼前要命的红色移出白愁飞的视线。

“我……”

失去了目标，无力之感也瞬间蔓延上了全身，不过这短暂的失力也给了王小石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一把将白愁飞拽起，强行对上他那尽是麻木的眸光：“大白，你清醒一点，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

“温柔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安宁姑娘还等着和你见面。在这之前，我们都得活下去，也都必须像人一样活下去……”

得活下去，得像人一样活下去……

刚刚控制着自己的生念渐渐被王小石一番话取代，他的眼底这才慢慢恢复了清明。

雨势渐大，穿过那道隔窗，打在两个人的脸上，亦打在了他们干涸已久的心里。

二人无话，只是又向窗边靠近了些，张口饮着上天这场及时雨的赏赐。

口中渐渐湿润，白愁飞又一次望向王小石，不过这一次，他面上带着尽显喜色的笑容。王小石心中亦欣慰得紧，却顾不得多言，只是回以一笑，便继续同他感受着雨水的浇沐。

…………………………

雨势此刻小了些，二人也重新倚靠回墙边，阖眼歇息。

“小石头，”白愁飞声音极轻，但能正好被对方听清，“谢谢你。”

王小石闻言，嘴角扬起弧度，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牢门外一阵开锁的声音打断。任劳任怨的进入，令二人立即有所警觉，迅速起身。

“二位，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