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狱中相谈

“诶，温小姐，您这是？”

“让开！”

话音刚落，她猛然想起了大清早自己惹人哄笑的场景，这才算是冷静些许，放软了语气：“我这回不是来闹事儿的，是来找人的。”

小厮面色有些难堪：“可，可您今天早上，也是这般说辞……”

“哎呀。我可是洛阳温家大小姐，行侠仗义不拘小节，怎么可能揪着那点小‘仇’计较着不放？我是来找你们这儿的亦安宁的。”

那小厮还是有些犹疑不决，终还是微微偏过头来，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仆役。那仆从倒是个机灵的，很快就去报信了。

…………………………

“温柔妹妹是来寻我的？”

温柔闻声向头顶楼阁看去，亦安宁轻摇着手中团扇，使其半遮住面容，此时她正微微向前倚靠在围栏边，眼底带着笑意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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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仍是一如既往的阴森，诸位“狱友”神神叨叨的念词、任怨刀起刀落插入血肉的闷声，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都听的格外真切。

没撑住的牢犯都被任怨剖了血肉，而刚刚这位，倒也说不清是今日的第几个了。

一切还是老样子，由这儿的杂役将一副副血肉模糊的残骸费力拖出去，至于任怨，则负责每日将自己完美的“劳动成果”按时递到王白二人的牢房内，算是代了这所谓“三餐”。

可作为真正的“人”，他们两个，自然不可能会选择以此充饥。

王小石和白愁飞并排倚靠在牢房墙壁上，微微阖眼，终是选择了闭目塞听。当然，他们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大半日的时间下来，无非是傅宗书时不时会来问问审，看着行刑，回来以后听那些人神神叨叨，听任怨时不时亲手处理生病或濒死的犯人。渐渐地，二人也不得不默默适应了这儿的环境。

不过，如此下来，无力与疲惫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时时萦绕在二人身侧。

昨夜的伤还未好全，新旧花样的刑罚又接连用在身上，骨头再硬的人也难以顺利消化。他们二人也不例外，王小石浑身骨头早已经像散架了一般，好在武功底子很是深厚，这才勉强挺了过来。

至于白愁飞，也因为这儿的水刑寒气入了体，再加上牢房本身阴冷的环境，好好的身子算是从此彻底落下了寒症。而冰水漫入口鼻的恐惧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不浅的阴影，这原本水性不错的人日后怕是也很难再下水了。

不敢下水，这对江湖人来说，可是一笔难以挽回的损失。白愁飞自然是深知这一点，却也是无可奈何。

就好像小的时候因为被堵到巷子深处给打成了重伤，浑身上下无一处神经不传来痛感，可眼前却只有令人茫然的无尽的漆黑。任人宰割却什么情况都把控不了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泉涌般的无力，甚至是……恐惧。

所以自那日以后，他便开始害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哪怕那日的黑暗，也曾有一束光照进来过。

每每想到这些，他总是难免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混迹江湖二十年仍改不了的“动不动”给自己留阴影的“臭毛病” ，也笑自己对此无力回天的渺茫与无助。

事已至此，他又能做什么呢？

“大白……”

二人离得不远，王小石轻声的呢喃也清晰地传入了对方的耳畔。这才将思绪早已飘向远方的白愁飞给一把拽了回来。

听他状态不太好，白愁飞侧过头来，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担忧，关切询问：“好些了吗？”

王小石闻言扯出一抹笑容来：“放心吧，没什么事了。”

“只是忽然想起来，昨夜咱们来得急，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没给你。”

白愁飞有些想笑，却还是耐心问道：“什么东西？”

王小石转了转眼珠，想到他整日逗自己的样子，忽然也起了玩心：“能让你开心几天的好东西。你猜猜？”

白愁飞有些无奈，将头转了过来，重新闭上眼，语气淡淡：“爱是什么是什么吧。”

“哎呀，那大白既然不愿收，等咱们出去了，我可把它还给安宁姑娘了啊。”

正气定神闲地歇着的人忽而又来了兴致，重新将目光放回了王小石身上：“安宁？”

见对方眼里又重拾起光亮，王小石不禁笑了笑，点了点头：“说来话长，昨夜我在三合楼，除了遇见了那个朱姑娘，另外一个，就是安宁姑娘了。”

“她呢，让我给你带封信。可谁知还没递到收信人手里，就发生了这么一起事。”

白愁飞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王小石见他又走神，倒也不再多说。忽而又想起什么，有些疑惑：“对了大白，你说你们先前还在洛阳见过，那这安宁姑娘现在为何会在三合楼里啊？”

白愁飞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后来我离了洛阳，她也不曾找到我，我也不曾找见她。我们两个也多年不曾联系了。她在京中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王小石叹了口气：“也罢，这些话，倒不如你们俩约在一起的时候好好聊一聊。那封信，想来也是约你见面的信吧。”

“诶，不对不对。据你所说，你们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呢，她怎么认得你？”

王小石这回可算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在他耳边不停地“絮叨”起来：

“那会不会是没认出你来，单纯看你骨相不错喜欢上你了，这才想约你见一见啊？”

“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这不也正好，不需要你再去担心什么别的有的没的了嘛。”

“……”

“咱们进来这么久了，苏大哥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苏大哥那么义气的人，肯定会想办法来救咱们的吧？”

“……”

“还有温柔，她那么急躁的性子，知道咱们无故进了这种地方，估计早已经在心里把傅宗书给骂过八百遍了。”

“……”

王小石一连串的话接连不断地传入白愁飞的耳畔，他虽说是倍感无奈，选择了保持沉默，却还是在一旁认真听着他的每一个想法。

牢里的日子不好过，但能像此时有一个单纯赤诚且心中充满希望的少年一直伴在身侧，似乎也不再让人感觉那么煎熬难耐了。

也正因为如此，素来喜清静的他，此刻反倒是更喜欢有一颗小石头在耳边念叨的感觉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