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追忆离时

亦安宁自是清楚认得，那对短兵名为阴阳双刺。

……………………

那天，正是她私完公事准备返京的前一日。

傍晚林间，一个绾着长辫的白衣女子揽着长到自己肩头的白衣少年郎，正望着远方失神。而身侧的少年，眸间尽是难掩的眷恋与落寂。

女孩儿有所注意，看向少年，只是浅笑道：“也许，两个人从相识相知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分离的结局。但不必忧伤，天涯路远，我们总会重逢。”

随后俏皮地笑了笑：“更何况，我就在京城，不难找。”

白幽梦闻声抬眸，恰恰撞上了对方面上那抹柔和的笑，犹豫了片刻，低低问道：“姐姐……会等我吗？”

发觉眼前之人已然生了几分不安，亦安宁本欲先安抚两句，却忽然起了玩心，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脸颊，听白幽梦又委屈唤了声“姐姐”，这才放过了眼前的小团子。

她两手握住少年双肩，目光直对上少年的视线，郑重颔首：“我会一直等你长大，等你飞到京城来。”

“很期待，能够亲眼见证你实现抱负、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仿佛一瞬间戳中了白幽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怔然一阵，身体如同不受控似的，良久，才讷讷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对这孩子懵懵懂懂的状态，亦安宁无奈一笑，倒并未多说。接着，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收回两手，将包袱中的锦盒向前递去：“打开瞧瞧？”

白幽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接过，带着几分探究的心思打开了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两把带着刀鞘的短兵，一黑一白，正静静平躺其中，等待着主人的唤醒。

白幽梦执起那把白刃，却并未匆忙查看，反而再度看向亦安宁的眼睛，像是在等确认些什么。

亦安宁回以一抹和煦的笑，微微颔首，算是示意。

见此，白幽梦也不再犹疑，握上刀柄，将鞘间兵刃缓缓抽了出来。

只见那白刃之上正晃着一道寒光，分明只是一把新兵，竟也泛着一层携带腾腾杀意的凉意。

白幽梦小心转动着打量过一遍，心下感叹，难掩惊喜。

见他还没有收刀的意思，亦安宁轻声知会过一句，便握上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将下一步动作拦了下来。

白幽梦还细细感受着手背上倏然传来的暖意时，手中白刃早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鞘中。

又或许，是天地皆知，唯独他未察觉而已。

“好啦好啦，这刀可不似寻常兵刃，切记小心，不然很容易伤到的。”

怎么还拿他当小孩儿哄呢？白愁飞心下暗道，连连否定。而现实中却是——

少年低下头，乖乖地答了一声“哦”，别无他话。

“这对三面刃叫阴阳双刺，我在洛阳认识为做工甚佳的铁匠，半月前委托给他的。你武功不错，没个称手的兵器怎么行？后来我想了许久，三面开刃，又为短兵，是取胜除患的最佳选择不佳，可近身肉搏，也难免是刀锋险走，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实在太过冒险。”

“何况，这种刀刃，倘若伤不了敌人，很容易会伤到自己的……”

白幽梦看着她，选择性无视了这些弊端之论，只是淡淡道：“我很喜欢。”

亦安宁闻言叹了口气：“也罢，你喜欢便好。不过，这阴阳双刺一黑一白，亦正亦邪，将来它们能否会变成纯黑或是纯白，又或者一直都是眼下这般，无人知晓。这一切的决定权，也都在你。”

白幽梦垂眸，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在等待她的答复：“那你希望，等你我再相遇时，它们是什么样的？”

亦安宁摇头：“这兵器代表着持有者的心境，我当然希望它们最好不要变成完全的黑色。得经历过什么，才会把那么骄傲的人拉入无尽的黑暗呢……”

白幽梦沉默片刻，对此不再多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坠子来：“姐姐赠我兵刃，我却未曾准备这样好的礼物。”

那是一个简单精巧的平安锁吊坠。

“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也许只是三五年，也许是几十年，甚至……”他终还是住了口，把不吉利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赠阿姐一枚平安锁，希望……哪怕年年不得见，也要岁岁皆平安。”

亦安宁一圈一圈摩挲着手中的平安锁，嫣然一笑。

眼见白幽梦在原地不为所动，她有些哭笑不得地侧身看向身旁的少年，“幽梦只是赠物，却不表示下其他的吗？”

白幽梦愣了一愣，勾起唇角，随后便小心翼翼地替眼前人戴上了吊坠，还不忘帮她撩了撩颈间的碎发。

两人相视一笑，亦安宁牵起少年的手，两道并肩同行影子随着夕阳落下愈来愈长，渐行渐远……

十四岁的白幽梦，遇上了十五岁的亦安宁，相识短短的两个月，他们却在身处洛阳的日子里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每日听着少年一声声的姐姐，渐渐地，她也把白幽梦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来看待。

谁不想拥有一个乖巧安静又多才多艺的弟弟呢？

更何况，一旦被这个弟弟划入亲近之人的领域，那是会被他豁出一切去保护的。

而白幽梦也是格外依赖这个“白捡的”姐姐。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亦安宁坚定不移地护在他身前那一刻起，他的心里便好像点起了一方烛火，明亮而温暖。

那是从他记事起，除了爹娘以外，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他口中唤着姐姐，心中却一直都有着潜在的不情愿。他很珍惜这段美好的情谊，但又不甘心，这段情谊以姐弟之情作为结果。

有时自己也会被这样的想法吓到，脑海中却又挥之不去。那时年纪尚轻，自然也找不出理由来。白愁飞现在想想，大抵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喜欢吧？

一份纯粹而朦胧的喜欢。

而这份心意，也被那个少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隐藏着，不被任何人察觉。

……………………

往事再度呈现眼前，亦安宁低头笑了笑，随后收回了目光。

那个少年早已长了个子，脱了稚气，长成了能独行江湖的挺拔俊朗的白衣青年。

不过自始至终不曾改变的，大抵是自身散发的那股傲气。

这样也好，至少能说明，这江湖还没能折断他的羽翼，没能阻止他翱翔。

她现在愈发期待，两个人的正式见面了。

————————

而楼上的两位“病友”正在交流着病情，一个在死亡和咳嗽中坚决选择咳嗽，另一个在咳嗽和低头之间坚定不移地选择低头。听起来是在闲谈病情，实际上却是句句锋芒毕露。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江湖人皆道，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他会成为你一生的知己。而现在正与苏梦枕对峙的这位，便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