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大停滞时代 下

若蓝有些意外，不知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大停滞时代”就发生在四十年前，在现在的历史教科书上，编撰书籍的人认为它是星河联盟的一场灾难。她的母亲偶尔也会和她提起那段时光，每当谈及这个话题，她总是会长长叹一口气，神情中满是惋惜。

“你知道，星河联盟独立前，一直在盛空帝国的统治下生存，那是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虽有名义上的法制，但实质是贵族掌控一切。”HM董事长声音低缓地讲述着，“但民主主义不死，我们通过独立战争取得了胜利，盛空帝国对星河联盟的成立充满了愤怒，直到如今他们依然称呼我们为叛乱者。你出生的时候应该已经称得上是“和平年代”了，目前的局势也已经趋于平稳，但早些年不是这样的，那时边境冲突不断，战火四起。当时的联盟政府也知道，独立战争之所以能够取胜，与科技上的领先是密不可分的，于是在联盟建立后的前一百多年，联盟政府将大量的资金投入了科研领域，社会整体也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相对的，政府在民生上的开支就不那么宽裕，这也是后来导致大停滞时代出现的原因之一。

“后来，首都星历第132年，在时隔30多年后，我们与盛空帝国在伊伦观测站⑤附近再次爆发了小规模冲突，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但联盟政府依然高度紧张，宣布全联盟进入战时状态，在科技尤其是军工方面倾注了更多的资源。”

若蓝知道这段历史，在她读书时，历史学的老师也讲过许多关于“大停滞时代”的故事——在进入战时状态后，起初人们虽有不满，但还是接受了这一政令，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发现，科技带来的效率提升，尤其是大量低价人工智能的出现，导致他们的薪水不断下降，甚至连工作的机会都被剥夺，很多人陷入社会的底层，在贫苦中挣扎。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开始迷茫，他们开始叩问自己，这样的生活与被贵族统治又有什么区别。后来，有人在星河联盟最大的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篇爆料，文章中称这几十年来基础科学根本没有取得任何进步，大量的科研经费都被使用在现有技术的优化与提升上，而这些研究并不会让联盟在战争中取得优势，只会让人类失去工作，长此以往，社会必然陷入低水平的死循环之中。

后来，很多历史学家将这篇文章定性为“大停滞时代”的导火索。首都星星历135年，反科技浪潮开始出现，并在民间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无数人走上街头，在各星球行政区的政府前示威抗议，要求政府停止将大规模资金投入科技研究，他们在社会上提出倡议，称政府应当把生存的和发展的机会留给人类自己，而不是冰冷的机器与难以捉摸的粒子。

反科技浪潮的雪球在人们的呐喊中越滚越大，更多的人加入之后，这个群体开始了更为疯狂的行动，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毁掉——他们闯进议会大厦和科研机构，在墙上写下“去xx的科技”，他们烧毁所有他们看不懂的材料、会操作或不会操作的机器。于是社会开始停摆，科技研究和星际探索全部被迫停止，大停滞时代在一片混乱的火海之中拉开了序幕。

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人们没有满足，他们开始弹劾现任联盟首相，并通过民主投票，将反科技浪潮的领袖推上了联盟最高的位置。新的首相上台后，像模像样地组建了智囊团，推行了一系列新政，例如除维护军事的防御设备之外，暂停对科研的一切投入，禁止在所有行业使用人工智能，并模仿高福利社会的模式，向失业人群发放高额救济金。人们欢呼着迎接最终的胜利果实，认为他们将迎来一个真正的人文时代。

然而好景不长，停滞的科技带来的副作用开始显现，经济社会发展的步伐变得越发缓慢沉重，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一切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那样变好，低下的生产效率满足不了市场需求，一些已经由人工智能代行的高危或低端的工作没有人愿意承担，大多数人宁愿选择躺在家里领取救济金，也不愿意出门寻找工作。

政府的财政终于被拖垮了，连年的大规模赤字让他们再也承担不起高额的福利支出。

人们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发现原以为会变得明亮的天空，只有一片阴沉的乌云。

大停滞时代的第十年，人们幡然醒悟，原来的领袖在一片口水之中狼狈下台，新任首相接过权力，慢慢地将一切又拨回了正常的轨道。

“我还记得新首相在上任那天发表的就职演说，我们站在中央广场，看着重新亮起的电子光屏，每个人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HM董事长的语气中露出些怀念的气息来，“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她就职演说的最后一段。”

“我也记得。”若蓝像是被带进了回忆的氛围，这段演说是他们上学时要求背诵的文章，那些话语也仿佛刻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声背了出来，“我们……我们诞生于宇宙爆炸后的星尘，曾经经历太阳系的毁灭，我们跨越过星际移民的波折与苦难，我们抬起头颅向贵族强权说不，我们勇于追求自由和民主的光辉。我们拥有的善良、同理心与爱，让我们互帮互助，团结一心，我们用知识和智慧点燃科技的明灯，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我们曾深陷低谷，也曾误入歧途，但我相信，我们虽饱受忧患的折磨，却绝不会向安乐投降，即使在最为黑暗的夜晚，我们也必将如万千星辰一样，在这茫茫的宇宙中，永远闪耀着自己的光芒。”

若蓝看到眼前这位早已年过半百的老人笑了笑，眼里有如同少年一般赤诚的目光，“这段话激励了我很久，包括我接手HM之后，做出的改革也是受到它的鼓舞。”

若蓝问：“也包括银色飞行船计划吗？”

HM董事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那个时候集团各方面都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启动银色飞行船计划需要动到的环节和要倾注的资源都太多太多了，我一开始并没有下定决心，直到我母亲去世。”

若蓝低声道歉：“我并非有意，抱歉。”

HM董事长完全没有在意，他继续说着：“那是一个冬天，我的母亲突然被确诊了X2型急性肺炎，当时是可以医治的，但是整个联盟拥有治疗仪器的只有首都星，医生告诉我如果能在48小时内得到治疗就有希望。但是你知道以那个时候的航行速度，需要23天5个小时才能到达首都星，于是我只能看着我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明明有希望，她却只能被困在那张狭小的病床上，等待着死亡。”他淡淡地叙述着，“我相信这样的困境绝非个例。我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给我自己贴金，也不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人间苦难的救世主，我是商人，逐利是我的天性和本分，只是我从来不认为，银色飞行船计划的启动对于社会而言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的母亲在临终前叮嘱了我一句话。”HM董事长看向若蓝的眼睛，忽然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若蓝小姐，我也想把这句话转述给你，虽然可能由我来说并不合适。”他没有等若蓝表态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母亲对我说，孩子，无论是谁都不能执迷于过去，也不能固守现在，要向前看。”

若蓝的心神被这句话震得摇了一摇，她知道他的意思，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名为过去的这个泥潭太难挣脱，现实又是一片虚无，她不明白前方指的又是哪个方向。她张了张嘴，刚刚说出一个“我”字，就看到有人掀开竹帘走了进来。

若蓝转头去看，外面来了两个人，站在前面的那个看着有些眼熟，年纪约莫在五十岁左右，后面则是一个身形有些壮硕的年轻人。

HM董事长看到他来，笑着站起身来迎接，两个人像许久未曾见面的朋友一样抱了一抱，而后那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向若蓝伸出手来，有些一见如故地对她说：“是若蓝吗？我是穆虹的父亲，穆白，你好。”

注：伊伦观测站致敬《银河英雄传说》，伊谢尔伦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