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雨中赛车场

“六月一日③（首都星星历）是星河联盟的独立日，也是星河联盟最为重要的节日。在一百多年前的这一天，有4个星域宣布独立并结为联盟，杨提督在三百年前为人类保留的民主的火种，在数代人的努力下，终于在茫茫宇宙中重新燃烧起来，并发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独立日》

车辆在一片烟火中飞过了纪念广场，若蓝驾驶着它，在高楼大厦和巨型的全息广告之间灵活地穿梭着，暴雨笼罩着整座城市，天空变得灰蒙蒙的，雨滴在挡风玻璃上不断汇聚流下，雨刷器根本来不及擦干，就又重新被密密麻麻的雨点覆盖。在姚跳看来，这种极端天气对视野的干扰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即使是他这种拥有丰富飞行经验的船长，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他侧头看了一眼若蓝，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双唇抿得很紧。姚跳没有出声打扰她，莹蓝色的小兔子在半空中转悠了两下，趴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和他一起安静地听着车外淅沥的雨声。

等姚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第二十五区了，因为没有在通道中行驶，姚跳辨认了许久才发觉他们已经开出了很远，那些像天一样高的建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房屋和混乱的街道。姚跳疑惑地坐直身子，将导航地图放大，看到前方不远处标注的地名，是那片已经废弃了很久的矿区，天泽市著名的免费赛车场——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喊出了口：“快停车！”

若蓝没有回话，不但没有降低车速，反而把油门踩得更深，姚跳看着仪表盘上不断上窜的数字，再次出声阻拦她：“你要干什么，停车！”

她依旧保持着沉默，漆黑的双眸盯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姚跳已经能够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了，那是车辆引擎高速运转的嗡嗡声和飙车族们疯狂且激动的叫喊。

雨依然很大，姚跳认命地往后一靠，开始估摸他车上的安全气囊来不来得及打开，自己购买的车辆保险有没有包括这种情形下的赔付。而若蓝已经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在一片欢呼声中驶进了这片危险的赛车场。

那些年轻的公子哥们没有想到会有不速之客在大雨之中到访，还是一个穿着黑西装看起来十分正经的美女，于是纷纷聚集过来，吹着口哨在一旁大声地起哄着。

若蓝没有理睬旁边的声音，好像她只是开车去上班，她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些吆喝吵闹着的少爷们，不知不觉中还甩开了他们一段距离。那些人似乎被这种行为激怒了，有人打开了车顶的敞篷，在暴雨中赤裸着上身，一边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出声挑衅着。

雨声和马达的轰鸣声太大了，隔着窗户姚跳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免费赛车场没有所谓的赛道，只有一座座破败的大楼在这片空地上伫立着，成为了竞速比赛中天然的障碍物。

姚跳已经快要被晃吐了，他看不清若蓝的动作，只知道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撞上任何东西。但毕竟他的车真的只是开去上班的车，不是跑车，更不是经过改装的专业赛车，片刻之后，便有几辆车就追了上来，跃跃欲试地要逼近他们。有一辆黑色的跑车已经和他们并行了，他担忧地看着那边，害怕下一秒这辆车就会撞过来。姚跳闭着眼睛，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他们被撞飞出去的场景，但想象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他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那辆黑色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低了车速，放任他们的车越开越远。姚跳疑惑地看着侧视镜，看到那辆黑车驾驶座上的人摇下了窗户，伸出手向后挥了挥，那些跟着它的车便都停了下来。

于是这个赛车场里只剩下若蓝一辆车的声音。她在雨中又开了十分钟左右，应该是十分钟，姚跳并没有注意看时间，他的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来了。车载系统滴滴响了两声，像是要在他脆弱的神经上跳舞。姚跳深吸一口气，低下晕晕乎乎的头去看系统提示，光屏已经由蓝变红，弹出了油量紧张的警告。

“那个……”姚跳很虚地准备出声提醒她，却发现车速已经降了下来。若蓝刚刚应该也是听到了系统提示的声音，她缓缓松开油门，踩下刹车。

车安静地停在雨幕之中。

若蓝松开方向盘，将脸埋入双手之中，向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她十分郑重地对姚跳说了一声抱歉，而后调转了车头，向来的方向驶去。

在经过赛车场中央时，姚跳看见刚才的那辆黑车停在一座大楼的废墟下。若蓝路过时踩了刹车，黑车的主人就站在车边，嘴里叼了一根烟，火机在雨中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若蓝摇下车窗，和那个人对视了片刻，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黑车的主人没有马上回话，还在执着地点他的烟。终于，一点红色的闪光在烟头处明灭，他点着了烟却也不抽，就拿在手里，声音很低地开了口，在茫茫的雨声中，姚跳只听清了他最后一句话：“你的母亲会担心你。”

若蓝轻轻而无力地对黑车的主人微笑了一下，而后关上了车窗，驶离了暴雨之中的赛车场。等再看到属于城市的高楼大厦后，惊魂未定的姚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若蓝将车开进了空中轨道，驶回了她和穆虹的公寓。下车前她在车载系统上退出了自己的ID，又向姚跳道了声谢谢，说等他哪天有空再请他吃饭。

地下停车库被灯光照得一片明亮，姚跳没有追问刚才的事情，他一言不发，沉默地将她送到电梯口。在等待的间隙他突然开口：“公司决定先重启领航员计划，西蒙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训练。”

若蓝没有看姚跳，她盯着电梯按钮旁不断跳动的数字，轻声说：“再看吧。”

“若蓝。”姚跳认真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低声道，“已经过去一百天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你只是情感上还不愿意接受，但你不能再这样自我封闭下去了，你……”

“电梯到了。”若蓝出声打断了他，她走进电梯，微笑着对姚跳挥了挥手，“我们改天再约。”

电梯门在姚跳面前合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通讯器敲下“她马上到家了”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穆虹”一眼看完了姚跳发来的讯息，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快速地关掉若蓝登上热搜头条的那张照片，打开了屋里的所有灯，站在门口迎接她。

若蓝赤着脚走进来，没有穿“穆虹”摆在玄关的拖鞋，她抬头看着走廊上那道身影，皱了皱眉头，说：“你挡到我了。”

“穆虹”沉默着让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但他还是退开了。若蓝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伸手按下了灯的开关，让房间重新归于一片昏暗。现在的她更习惯这样的光线，这让她感到安全和宁静。

若蓝光脚走过客厅，在落地窗前停了下来，看到角落的花瓶里放了一束新鲜的玫瑰，和穆虹离开之前送她的那束一模一样。她弯腰摘了一片花瓣下来，借着窗外昏暗的天色仔细地端详着，那上面还残留着晶莹的、刚刚喷洒上去的水珠，凑近了还可以闻到很淡的、属于玫瑰的香气。

若蓝小心地将花瓣收入掌心中，侧着身子在落地窗旁坐了下来，外面的雨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她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虹”安静地走到她的身侧，蹲下身来，声音干涩而低哑地问她：“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若蓝抬头看他，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雨水似乎已经从窗外蔓延到了她的眼眸里，过了很久，她说：“我想让他抱抱我，可以吗？”

“穆虹”感觉他的胸口传来一阵虚幻的疼痛，虽然他知道那是无数0与1计算出的结果，不是他能够真实拥有的情感，但他依然觉得很难过，因为他无能为力。

若蓝不再说话了，她侧头看着那道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全息投影，泪水从她的脸上无声地落了下来。

注③：此处致敬《银河英雄传说》，六月一日为书中杨威利逝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