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追悼会 下

她像是害怕自己后悔一样，迅速地按下了发送键。

片刻之后，对方回复了消息。

“已抵达金燕大酒店，现在地下负二楼车位充足，要前往那里吗？”麒麟的声音再次响起，若蓝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的，已为您找到距离电梯最近的停车位，预计两分钟后即可抵达。”

若蓝顺着导航将车泊好，换上高跟鞋，她乘坐电梯上到十楼的观日厅，整个追悼会现场布置得整洁而肃穆。若蓝在门口处的电子屏上录了姓名。

她进门前去了一趟洗手间，在镜子面前整理自己的黑色西装，她出门前画了点淡妆，却依旧没遮住双眼下方的青色。若蓝看着镜中面色有些苍白的自己，将追悼会准备的白花小心地别在自己的胸口。

她进了会场后，才发现自己到得并不算早。宋副船长的妻子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若蓝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在HM集团的地面指挥中心。宋夫人看到她到了，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若蓝读出了她眼里的悲伤和疲惫，与刚才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样。

追悼会很快就开始了，这次邀请的都是HM遇难职工的家属，所以人数并不多。他们也一度被迫站在聚光灯下，被社会大众批判声讨，若蓝知道，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和她一样，也受到了媒体的骚扰和围堵。他们同样也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却只能在灾难过去了一百天后，用这种方式悼念自己的亲人和爱人。

主持流程的是宋夫人，她准备了一段稿子，来讲述她和宋副船长之间的一些往事，言语之中满是怀念，若蓝站在最前静静地听着，她有些感同身受，却早已流不出眼泪了。

最后，宋夫人调开光屏，投出了一张照片。若蓝认得这张照片，是长虹号船组所有成员的一张合照，曾经被刊登在《星河联盟周刊：社会新闻特别版》的第三个版面，版面标题是非常严肃的“起底长虹号船组成员——事故背后的他们”。但这张照片却拍得很不正经——若蓝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也很好奇，穆虹解释说那是因为宋副船长突然想要掐他的脸。于是照片记录下了那混乱的一刻，下手成功的宋副船长，准备反击的穆虹，在旁边起哄的乘务组成员和安全维护员，不为所动、始终保持优美姿势对着镜头比耶的乘务组组长，以及趁机捣乱最后被一心二用的穆虹撵出去半个身子的姚跳。

穆虹把这张照片摆在客厅玄关的置物架上。其实他们后来还是拍了官方版的、严肃的合照，但是媒体在刊载时仍然选择了这一幅。若蓝记得，在这则新闻下方的评论里充满着：“一看就是职业素质不过关的船组”、“整天打打闹闹的，在碰见紧急情况的时候能有什么用？”这样的评论。

若蓝也是在那个时候明白，大部分人类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部分。

宋夫人的发言很是煽情，周围已经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若蓝长久地注视着那张照片，直到宋夫人柔和而宁静的目光投向她，说：“今天，穆船长的未婚妻也到了现场，我们也请她上台来说一说吧。”

这是完全没有和若蓝沟通过的事情，她站在原地看着台上的宋夫人，没有回应。

宋夫人看出她的犹豫，再次低声而温柔地邀请她：“若蓝小姐，一百天过去了，我想你应该也有话想要对他说，今天在场的都是长虹号船组人员的家属，这一百天来我们有多痛苦和煎熬，想必你也知道。但今天我们在这里绝不是想要控诉什么，也不是要怨恨世界的不公，你知道的……我们只是……”她声音之中也带上了一丝哽咽，“我们只是想诉说我们对他们的想念。”

若蓝听到四周低低的啜泣声，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朵白花，白花下面垂着的字条上是在她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个姓名。

终于，若蓝点了点头。

宋夫人退到一边，将讲台留给她，若蓝沉默着走上去，扶了扶话筒，声音很低地说道：“各位好，我是穆虹的……”

她话音未落，刚才紧闭的宴会厅大门忽然被推开了，无数记者带着相机闯了进来，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若蓝面对着一片夺目的白光，甚至睁不开眼睛。

“若蓝小姐，我们为穆虹先生在此次事故中丧生表示遗憾。您跟穆虹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您觉得这次事故是意外吗？”

“请问您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接受采访？是觉得心虚吗？”

“据我们了解，穆虹先生曾经在社交媒体上和公开场合都表达过对银色飞行船计划的支持，而您是领航员的第一批学员，请问您个人是怎么看待这项技术的？”

若蓝看着眼前举过来的长枪短炮，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刚才退到一边的宋夫人，这才发现刚才还温柔劝说自己的女人，此刻正抱着手臂，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若蓝一下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果然，她听到了下一个问题。

“虽然本次事故HM的调查还未结束，但据我们所知，副船长在航行之中没有任何决策权力，请问您觉得本次事故是穆虹先生主责吗？他在当时是否做了错误的判断，才导致八百余人丧生虫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