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来·昨今明

“既然要回去的话，那今天就在那里歇上一晚。”时至下午，正是太阳最为强烈的时刻，他二人在一处茶棚略坐，展昭开口。“噢，确实，天黑之前估计能进城，不会耽误时间吧？”艾虎看了看天色，略略计算了一下。

　　展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如果你这次回家没有别的事儿要做的话，那也耽误不了多久，第二天我们就启程。路上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只怕还要提前到几天。”“那就好，那就好。”艾虎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展昭看着她夸张的表现笑着摇了摇头，“时间根本就没有那么紧迫，其实你哪怕在家多住两天吗，再回开封与我会合，时间上也绰绰有余。真不知道你总在担心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朋友的婚宴，第一次啊展大哥！我能不重视么。”艾虎说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偏过头气鼓鼓的样子。

　　展昭听她这样说话，心里不由一沉，他们于中牟县初遇，那时她孑然一人，独来独往，冷冰冰的仿佛没有什么感情，也不需要感情。她一个人在深山长大，智华也没有教过他什么正邪，父仇如同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可也没有让她仇视这个江湖，还凭着一股子正义感硬生生的闯出一个小侠的名号。但她是孤独的，仿佛被坚冰包裹着，直到父仇得报姐妹团圆，她身上的坚冰才得以剥落，当她重新回到开封之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她是如此一个至情至性，至纯至真的样子，更是把开封府的诸位当成了家人一般。与友至诚，所以才会入此看重紫芸的婚礼，与家人至性，才会因为包大人，因为公孙先生，因为自己的落难义愤填膺，伤心落泪，甚至拼死维护，唯一不变的就是嫉恶如仇的本性。

　　不过片刻展昭脑海里就闪过了这许许多多，对面的艾虎不知道也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有些沮丧，“我以为我第一次参加的会是狄婷的婚礼呢。”“狄婷的事确实让人有些遗憾，但是他们俩的感情之间掺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凌云没有背叛狄婷，但是他是契丹人，以契丹的角度来看，他已经背叛了他的族人。所以哪怕他活着，他与狄婷最终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么也是无法预测的。”平心而论，展昭觉得那件事以这样的结局落下帷幕，某种意义上也算圆满。“这么复杂啊？”艾虎挠了挠头，“情之一字，最难勘破。你以后就明白了。”展昭提起自己的剑，“你休息够了没有，再不走就赶不上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了。”“以后是什么时候啊...哎，展大哥你等等我啊。”

入得城中，已是夕 阳西垂，艾虎领着展昭到了一家小客栈门前，“六子，马帮我牵一下，房间还有吗？”艾虎扯着嗓子喊，“来了来了，艾姑娘您来了呀，房间有的，还是二楼左转第一间成么。”店里一名小二连忙出来牵住马匹，冲着艾虎招呼，“有就行，哪一间都行。”艾虎点点头，“哟，您今儿还带了另一位客官，用给您再开一间客房么。”那名叫六子的小二招呼着，展昭刚要开口，艾虎就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需要一间房换下衣物，我们不在这住。老样子，马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钥匙您拿好。”说着小二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铜质的钥匙递给了艾虎，艾虎接过，“展大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然后咱们回去。”展昭无奈道，“艾虎，你家都是女眷，我去合适么？”展昭这句话定住了拎着包袱急匆匆往楼上冲的艾虎，艾虎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展大哥我把这事儿给忘了，那一会你就住我这间好了。”说完跑上了楼。

那边六子已经安顿好了二人的马匹，连忙给坐在厅中的展昭上了一壶茶，然而他却只是将长剑放在桌上，撩袍坐定，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展大哥，钥匙给你。”不多时，艾虎己经换好了衣裙，她现在的打扮和平日在开封府时偶尔会有的女装打扮大相径庭，展昭微微一愣，摇头轻笑，“展大哥，你怎么笑的奇奇怪怪的？”也不怪展昭要笑，艾虎身上穿着碧色的长裙，头上却依旧扎的是一个马尾。艾虎见展昭盯着自己的头上看，心里也明白了过来，“我实在是不会盘头发，你别笑我啊。”“干嘛不穿你平日的女装，反倒是这副打扮？”展昭第一次看艾虎穿长裙，突然真正意义上的发觉，艾虎本来就是个女子。哪怕在府里时他与公孙先生调侃艾虎，他也时常提醒艾虎做为一个女孩要注意言行举止，但是大家好像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子，更多的是把艾虎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事实上，这也跟艾虎从来没把自己当个女孩儿，行事处事，根本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有相当大的关系。　从他们初识到现在又三年，她已经十九岁了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放在一般的家庭该谈婚论嫁了，也不怪公孙先生时常以老父亲的心态看待艾虎，叹气说艾虎分明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因为想让田妈和姐姐过上平静的日子，不想让他们跟江湖扯上半点关系，我平日的女装也多半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打扮，姐姐和田妈这些年来担忧受怕，现在一切归于平静，我只想让他们过平静的日子。姐姐的亲事也已经定下了，待到姐姐成亲之后，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艾虎这话说的郑重其事，“你说这话的语气，那里像是一个做妹妹的。天色渐晚了，既然要回去就快些吧，等下惊到田妈和你姐姐。”展昭嘴上笑着艾虎，可也明白，所谓没有什么可牵挂担心的，也相当于失去归处。

　　艾虎回到家中敲门，田妈正做好了晚饭，“玉荷回来了，蓉儿快多拿副碗筷过来。”三人桌前坐定，玉蓉和田妈都十分的高兴，“你这孩子这次回来怎么没捎个信回来，你都多久没回来了，这次回来能呆多久？”玉蓉也附和着田妈的话，“就是，我们都很担心你啊，哎呀，官府前两天才贴的布告，你这次不是为了抓通缉要犯才回来的吧？”“不是，我就是回来一趟拿点东西，明天就走。等会姐，你说什么通缉要犯？”艾虎放下筷子，疑惑的问到，“就住一晚啊，什么事儿这么急啊？”田妈皱眉轻抽了下玉蓉的肩膀，示意她别说这个，可艾虎一向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到底怎么回啊田妈，我在开封府怎么没有听到消息？”

　　“玉荷，回到家来了就不要提这些了。你说你一个快到嫁人年纪的女孩子不想着嫁人，每天想的都是打打杀杀，还跟府衙里一帮男人混在一起，让我们怎么放的下心啊。”田妈放下碗筷，一脸的忧心忡忡，“田妈，你怎么又提这个，我才不要嫁人呢，”一聊到这个话题就让艾虎无力招架，玉蓉见此情况连忙岔开话题，又几句话逗笑了田妈。

　　艾虎的童年经历，使得他和玉蓉成长的环境大相径庭，也是因为这个才使得艾虎常年居住开封府甚少回家和他们团聚的原因。虽有血脉之亲，却不能相互理解，艾虎如今是跟着开封府包大人，若是像以前一般独来独往做赏金猎人，玉蓉与田妈少不得为她担忧恐惧，甚至是横加阻拦。现如今跟着开封府包大人，虽然免不了还是要打打杀杀，但起码不是单打独斗，也有地方可以互通信件，玉蓉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是拦不住的，虽然也有担忧，但能像现在这样玉蓉也挺知足的。田妈却是个十足十的传统女人，她虽是奶娘，对待两姐妹却如己出，能独自一人拉扯大玉蓉已属不易，现在满心满眼就是想着这两姐妹能有个依靠，所以对于艾虎现在她始终无法放心。

　　晚饭过后，玉蓉拉着艾虎两姐妹一起说话，艾虎说明了这次是要拿之前留在家里的一个匣子。当初他们返乡之时，艾虎除了把自己干赏金猎人赚到的钱给姐姐留下一半，给她盘了个铺面卖绣品，再就只有这个匣子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她还特别交代玉蓉要放好。玉蓉连忙给她取来，也不问其他的，还偷偷和她说了那个最近的通缉犯，是临县过来的一个盗贼，手上有三条人命，具体的信息已经贴在了城内外的布告栏里。晚上睡觉的时候玉蓉硬是拉着艾虎和她一起，两姐妹嘀嘀咕咕的聊了很久才睡下。

　　客栈这边，艾虎离开后，展昭却没有拿钥匙上楼休息，他提起茶壶斟茶，但是却斟了两杯，“一路跟着我们出京到现在，如此辛苦，不坐下喝杯茶吗？”那边六子听得展昭开口，以为是在跟他说话，刚想应答，却见门外迈进一人来，六子一看来人立刻堆起笑容。“老板你多久没回来了，外面的事情忙完了是吗？”那被称作老板的人冲着六子一扬手，开口却不是答他的话，“就知道瞒不过你，不愧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展大人。”展昭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存心跟他拱火，明知他不喜这些称号，偏要说来给他听，眉头微微一拧，“六子去后厨拿些酒菜来，好好款待款待这位展大人。”六子一听原来客人是位大人，心下立刻慌了起来，更何况是老板发话，连忙去后厨安排酒菜。

　　这老板却不慌不忙的走到了桌前，坐定，拿起茶杯，“能喝到南侠展昭亲手斟的茶，这要是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再卖我面子。”此人说话阴阳怪气，展昭却并不搭他这话，他看展昭一脸肃然，又觉得无趣，“你为她费尽了这般心思，她可知道？”展昭这话，旁人听来前言不搭后语，那人却卸下了脸上轻挑的笑，“一路跟随还则罢了，从到这客栈附近我就觉得不对，就算城小客少，让熟客住之前的同一间房，也断然没有店小二把钥匙时时揣在身上的道理。恐怕这房间是为她一人所备。”展昭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些不对劲，直到看见了这位老板，才把一切串联起来，这位老板的身份不问可知，正是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妖狐智化。

　　“她现在武功已经比我高了，我暗中跟随她哪里会不知道，至于这客栈，你没看她把断刀都扔在那个屋里了？”智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救命之恩，十年看护，你早就不欠她什么了。还用得着这么时时刻刻的跟着他么？”展昭其实一直有疑惑，黑妖狐智化亦正亦邪，人人皆知，但知道他跛脚的人，除了开封府的众人，都已不在人世，只要他愿意，江湖中人没有人能觅得他的踪影，但是只要艾虎有需要，他就会立即出现在身边。“恩和仇什么的谁能算得清呢？真要说了的话还是我害了他，唉，其实也不是，是我习惯了。虽然江湖之大任我而行，但是我去哪儿呢，我追求些什么呢，原来的名号已经彻底湮灭，名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了，我又不像南侠你一心维护正义，打抱不平不是我的爱好。更何况之前树敌也不少，能像这样静静的护着她，对我来说挺好的。再说我也并不是时时都跟着她，只不过最近江湖纷乱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六子端上酒菜，二人边吃边聊。展昭对于他其实一直颇有敌意，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像今天这般，对坐喝酒聊天，乃是他二人第一次如此。他二人不算朋友不算敌人，唯一的联系便是艾虎，“江湖纷乱，我怎么不知道？”展昭心下有些疑惑，他虽跟随包大人于开封府，但与江湖朋友依旧颇有来往，智化所说的江湖纷乱，展昭却是半点都没有听闻，“你毕竟身在朝堂，有些事儿你不主动打听，你那些江湖朋友也不会向你主动透露。江湖四大世家，南宫世家，现已凋零，上官世家的上官敬虽手持所谓武林盟主的信物，但是他幽居邀月山庄多年，不问世事，慕容世家的慕容松林与他交好多年，在武林中的威望最盛，江湖上早已纷传这一任的武林盟主，恐怕是要落到慕容松林的头上，只不过未必平顺。”智化摇头叹气，“慕容世家在江湖上威望最盛，若是慕容世家的家主担任武林盟主，江湖中人又岂会敢起觊觎之心？更何况玉佩现还在上官敬之手。”展昭听了这话反问智化，“武林盟主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南侠展昭久不行走江湖，把宇文世家都给忘了吗？”智化抬眼看他，“宇文世家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中后嗣最为多，但声望却大不如前的世家，莫说江湖地位，光是家主之位，就让他们内部斗争不断，据说新家主宇文剑华已然上位，虽不知其武功如何，但野心勃勃啊！他已两番前往大名府，上官敬却避而未见，这态度非常明显，江湖中盛传，就在慕容松林女儿大婚之际，上官敬会交出玉佩。只怕你们这趟…”

　　“那你这么暗中跟随也不是个办法，慕容松林嫁女少不得来一些江湖豪杰。若如你所说，那么有名号有地位的人来的恐怕会更多。你哪怕隐匿暗处也瞒不过这众多的人。更何况她的武功已经比你高了。”智化的回答并没有全解展昭心中之疑，“我知道，我不跟你们前去。”智化回答，“那你何必一路从京城跟着我们，你目的何在？”展昭更加不明白了，“我想把她，正式的托付给你，望你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智化非常认真的说道。

　　“如果她有危险，我岂会视而不见，更何况她的武功哪里不够自保，你如此担忧，是否隐瞒了什么？”艾虎一向不喜别人看轻他，更何况，她的武功水平并不低，这话令展昭十分的不解，他总觉得智化的话里还有其他的意思。

　　“我要南侠展昭一诺！”智化一脸正色，“我已经毁掉了她的过去，而如今她甘愿跟随在包大人的身边，和你一起效力于包大人，我却不能不为她多做打算。以我的能力，她要是想退出江湖的话，我必可让人无法寻她，可是她不愿。这么多年你跟在包大人身边遇到的危险，也不需要多说。其实这番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封府无事时，艾虎有时也会来找他，从她的言谈之间，智化明白她已经将开封府的众人视为家人，对展昭更是有着不同一般的感情和依赖。所谓当局者迷，有些事他这个局外人看的可是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他对艾虎难免有些老父亲心态，南侠展昭自是无可挑剔，就是这年龄......虽然艾虎时常对别人的感情出力，但轮到自己身上就是无比的糊涂，展昭虽无妻室，但并非未涉风月，当初更是有个叫丁月华的甘愿给她做寡妇，还留下了巨阙之约。为了艾虎的将来，他决定出手敲打敲打她这位展大哥，“展昭，包大人终有卸任的一天，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你和艾虎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