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间雾瘴渐浓,如乳白的轻纱般缠绕着峭壁。
宝积山那株百年佛手树伸展的琉璃般花瓣,正无声地簌簌坠落,没入这迷蒙的氤氲里。
崔令望指尖刚触及侍女知夏微凉的手背,想催促她离开这险峻之地。
崖底呼啸而上的冷风,却猝然送来一声玉磬相击般的清音,穿透浓雾,直抵耳畔:
严浩翔“崔小姐请留步。”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崔令望心头猛地一坠,仿佛瞬间被投入寒潭。
方才还在艾绿色裙裾上流转生辉、以银线绣就的《金刚经》梵文,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并非佛光敛去,而是她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冻结成冰凌。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怎么会是他?!
紫藤花如紫色瀑布般垂落的崖壁后方,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转出。
战王世子严浩翔,玄色织金的云纹锦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乍看之下端方持重,唯有细瞧,才能从那繁复的云纹暗线里,窥见狰狞的百蝠噬月图,那些蝙蝠的细小眼珠,俱是针尖般大小的血红宝石,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微芒。
他头戴玉冠,其上累丝金蟾口中衔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山雾在珠面上折射出妖异迷离的虹彩。
他手中一柄檀香木折扇轻摇,扇骨上精雕着狴犴凶兽的图腾。
扇风过处,崖畔几朵原本顽强绽放的佛手花,竟肉眼可见地迅速萎败凋零,仿佛被无形的死亡气息拂过。
崔令望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相府嫡女自幼浸润骨髓的礼仪教养,硬生生稳住心神。
她深吸一口带着湿冷雾气的风,强迫自己转过身,动作流畅地屈膝,垂眸敛衽,姿态无可挑剔:
崔令望“世子爷安好。”
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尾音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泄露了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位战王世子,行事向来诡谲莫测,手段凌厉。
但偏偏生得一副好相貌,俘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但在幼时,她因一桩隐秘之事,无意中与他结下梁子。
此刻狭路相逢,在这人迹罕至的险崖,绝非吉兆。
严浩翔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那眼神深邃如寒潭,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并未回应她的问候,反而漫不经心地俯身,从她裙裾旁沾染了泥土的残花中,拈起一片已然泛黑的佛手花瓣。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一捻,那花瓣上的黑色毒素竟如潮水般褪去,瞬间化为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
正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药王谷秘传绝技,化毒手。
严浩翔“崔小姐今日雅兴不浅,竟有闲暇在此赏花?”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松开,那片惨白的花瓣飘然坠地,被他的玄色锦靴踩在脚下。
声音依旧清冷如玉磬,却字字透着无形的压力,
严浩翔“不过,本世子此来,是寻人。崔小姐可曾见过一个跛足的乞丐?”
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她。
严浩翔“那人胆大包天,偷了我严氏家传的青玉螭纹带钩。”
崔令望的心跳如擂鼓。
他也在找他!
崔令望“不能告诉他!”
心底一个声音尖叫着。
她想起之前结下的过节,一丝微妙的、带着报复意味的倔强,混合着对陌老的保护,瞬间压倒了恐惧。
她稳住呼吸,抬起眼睫,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清澈坦然,迎向严浩翔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深眸。
她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相府千金的从容:
崔令望“回世子爷的话,确实见过。”
随即,她抬起那只没被知夏扶着的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世家贵女特有的优雅,稳稳地指向了与那乞丐藏匿处截然相反的方向——那是一条通往更深、更险峻、也更荒芜的断崖绝路。
崔令望“他行色匆匆,似乎……往那边去了。”
山风卷起她艾绿色的裙角,拂过地上那朵被严浩翔踩过的惨白残花。
严浩翔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那片被浓雾和暮色吞噬的险峰,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他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并未立刻言语,只是那柄刻着狴犴的檀香木扇,又轻轻摇动了一下。
崖畔,最后几朵幸存的佛手花,在无形的威压中,彻底碎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