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幻梦（三）

尘心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安榭大方地任由他看，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掐了旁的一朵蔷薇花端到眼前细细打量。“星罗特产的白玉堂，宁宗主真是好眼光。”

白玉堂喜温耐热，对环境要求很高，哪怕少了一点光照或水分就活不长久。北方气候对它来说偏寒且干燥，所以天斗一般没人会种白玉堂当观赏用花。连安榭自己都懒得伺候，扔到温室里就不管不顾转而培育白鹤仙去了，没想到还能在七宝琉璃宗看见成株。

安榭把花朵放回花托上，手指一抹，被摘下的白玉堂便恢复为完好无损的成花。即便在星罗，生长得如此姣美的白玉堂也颇为少见，不知道宁风致是如何把它养得这么舒盈的。待会儿可以向他讨教一二。

“首席冕下对花草感兴趣？”尘心目光深沉。

“略知一二。”

安榭状似随意道：“在武魂殿闲着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干。摆弄花草是个还算消磨时间的兴趣。”

尘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握紧拳，声音清冷克制：“七宝琉璃宗有一处小花园，是少主以前照料的。冕下要去看看吗？”

“少主？”安榭重复一遍，有些好笑，“荣荣可从来没告诉过我她喜欢养花。”

安榭与宁荣荣关系意外的很好。他们的友谊起源于宁荣荣第一次见他就嚷嚷看他眼熟上辈子一定是兄妹，然后单方面决定把安榭当成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安榭挺喜欢小孩的，再加上宁荣荣是七宝琉璃宗唯一的千金，自然怎么惯着她怎么来。

尘心盯着他：“冕下不知此事？”

安榭一愣，心里升起几许莫名其妙：“剑斗罗的意思是？”

“好你个老剑。我说怎么哪里找你也找不到，原来是躲在这月下浪漫呢。这又是哪来的美人？”

空间之门霍然洞开。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传了过来，好听得似酒杯里沉浮的醇厚红酒。安榭听出了这是骨斗罗古榕，正要打招呼，眼睁睁地看着尘心倏然一剑斩过去。

安榭脸上温和的笑第一次出现一丝波动。

“嘿，怎么还生气了。”

剑光被暗影抵消。古榕起初没怎么注意站在尘心身边的人，只以为是腆着脸凑上来的宗门弟子。毕竟平时受尘心颜值吸引跟他表白的人太多了。直至尘心又一剑袭来，他侧身躲过，在夜幕炸开的烟花下偶然瞥见那人的脸。

还要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小，小榭？”

古榕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着了魔一般，怔怔地走向安榭：“你回来了？”

　安榭半边身子笼罩在在墙檐投下的夜荫里，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半晌，轻轻地一笑，嗓音仍是往常的舒缓温凉：“骨斗罗这是……？”

　“古榕！”尘心话里带了些警告，“莫要对首席冕下无礼。”

　他不是安榭。安榭在一年前的宗门大比里就失踪了。他是武魂殿的首席冕下，安怀沄。

　古榕这才反应过来，心知自己方才失态，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安榭这时却已转过身去，微微颔首，“宁宗主，好久不见。”

　“是怀沄啊。当真是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宁风致含着笑快步走来，身旁亦跟着一神色冷峻的男子，漆黑长发隐隐透着群青，俊美逼人、玉树临风，过于锐利的眸光让他看起来冷酷无情。安榭多看了两眼，温文尔雅的笑差点没维持住，移开视线想装作没看见。

　男子却丝毫不给他面子，语调嘲讽道：“这不是云姑娘吗。”

　另外三人都齐齐愣住了。宁风致呆了一下才试探道：“玉宗主，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听到宁风致喊他玉宗主，安榭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安榭深吸了一口气，玉元震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又能如何为自己狡辩，没想到这人下一秒就甩袖走人：“突然想起武魂殿还有些事没有处理，我先失陪了——”

　“跑什么。”

　撼天动地的龙吟响起的同时，深蓝电光飞扑而上，绑住安榭的两只手腕硬生生把他拖了回来。安榭愠怒地回过眸，血红瞳孔深处翻滚着危险的风暴：“放开，我不会说第二遍！”

玉元震轻“啧”了一声，手指间飞跃着灼目的高温电弧，在空气里篆刻着毫无章法的轨迹，显然主人的心情很差。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明显动了气的安榭，表情看似平淡：“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你觉得呢？”安榭咽下涌到喉口的腥甜，突然反问了他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北方雪原是冰龙一族的领地，可如今世间存留的冰龙血脉屈指可数。这难道跟你们蓝电霸王宗没有关系？”

玉元震冷冷道：“北方雪原也是蓝电霸王龙的发源地。”

　“是吗？”安榭冷笑，面颊上须臾间爬上冰蓝色的龙鳞，低温冷气自他脚下迅速弥漫，将地面镀上薄薄的冰层。束缚住他的电流被冰雾腐蚀，猝然崩裂，他慢条斯理地活动着手腕，随着冰光折射寂灭，天上渐渐飘落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夜色里白得刺眼。

霜呪龙王天赋能力，冰封领域。

领域内固定为不可更改的暴风雪天气。敌人速度降低20%，魂力上限降低20%，自身全属性增幅50%，冰属性伤害增幅200%。除非敌人具备极致元素，否则无法破除。

这就是顶级武魂的特权。

玉元震皱皱眉，霜呪龙王虎视眈眈的针锋相对让他眸中划过一道暴躁的电流，周身隐隐翻滚起蓄势待发的熠熠雷光，穿梭在落雪的罅隙中。古榕也不好受，毕竟同为顶级龙类武魂，难免会有相斥感。

宁风致担心他们真的就这么打起来，尽管满腹疑问，还是充当讲和的角色：“二位稍安勿躁，有什么误会，还是等仲夏节过去再做定夺的好。时辰已晚，不如先在七宝琉璃宗住下如何？”

他私心也想让安榭在这多留一会儿。虽然安榭如今是武魂殿的首席，但不妨碍他们一起下棋闲聊。

安榭动作一顿，才想起来今天是仲夏节。他头疼地叹了口气，撤下领域和武魂附体，径直路过玉元震走向宁风致：“那就麻烦宁宗主了。对了，不知道荣荣在不在宗里？我带了镜花堂最新款的限定香水给她。”

“荣荣应该已经睡下了。明天你们可以一起过节。”宁风致笑了笑，又看向玉元震，“天心和天恒明天也可以来玩，一年一度的仲夏节，自然是要热闹些才好。”

雪依然没停。仲夏的夜晚飘着鹅毛大雪，看起来怪诞极了，白色的无根之花浮游于天地间，亲昵地贴在那白发青年的身上，像一件凝聚了万千宠爱的花嫁。

*

“胡闹！武魂殿明天还有一场面向民众的祭典，你就这样跑了像什么话！”

安榭泡在浸满热水的浴池里，面颊被蒸腾热气熏得红彤彤的，慵懒地摆弄他精致的黑曜石耳坠。“急什么，老头儿。又不是不回去了。给我放个假就这么难？而且你那两个供奉可是把我伤得不轻，我现在还有内伤呢。”

千道流冷硬的声音从魂导器另一端传来：“如果你听我的话，早日晋升到魂王，千钧降魔根本拦不住你。”

安榭不以为然：“得了吧。你上哪给我找十万年魂兽去。”

“北方雪原。”千道流一字一顿道。

“去过了，连个毛也没看见。”安榭撩起一捧热水，浇到头上，睫毛挂上了一颗颗珍珠般的水滴，仿佛是美人鱼哭过的痕迹。“有这工夫我还不如多杀几个人。”

千道流却根本不在乎安榭的想法：“仲夏节结束之后就启程。这次长老殿和供奉殿会各出一个人和你同去。”

安榭磨磨牙。这老头儿还学会用封号斗罗压他了。

除了安榭，没人敢违抗一个99级绝世斗罗的命令。在千道流明确发话之前，殿里的人可以藏着掖着给安榭走后门。但一旦他下令，安榭毫不怀疑这帮人都要反水。

“死老头！”安榭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捏碎魂导器。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给武魂殿打工。

上次他去北方雪原就没跑路成功，这次千道流势必不会再让他溜走。安榭开始猜测他会派出谁，迟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长老殿供奉殿合起来足足有十六个封号斗罗，这种随机组合他得猜到什么时候，遂作罢。

老头儿真会挑时间坏他心情。安榭泡澡的雅兴也没了，沿着池边的阶梯走上地面，裹上浴袍，头发也不吹地出了浴室。他正要去阳台上看夜景，房间门突然被敲响，是很生硬地敲了三下。

安榭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过去开门。

都这么晚了，其实，他有点怕鬼。

房门打开，安榭发梢还在滴水，雾蒙蒙的双眸氤氲着水汽，尖锐的血红色被雾化模糊，看起来比往常温柔了许多。玉元震怔了一下，有些恍神，倒是安榭暗暗松了口气，神情自若：“玉宗主，有事吗？”

“……方才的事，抱歉。”

安榭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玉宗主不必道歉。在雪原的时候我们都对彼此隐瞒了一些事，尤其是……呃……我变换成女子的模样，离开之前又……这些是我的过失。”